在倪园村,徐州名妓关盼盼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居然无理由地冒出,就像历史上的泗水奔流,黄河决堤,总么堵也堵不住。隔着吕梁山,像个软刺,在肉身的某个地方,疼与痛。
天涯倦客,
山中归路,
望断雇员心眼。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
空锁楼中燕。
这确实让人坐立不安。一东一西,关盼盼在徐州西郊的云龙山上燕子楼,倪园村则在东郊吕梁山下。如果说要是有血脉相通的话,个中都有山水。关盼盼,乃唐朝奇女子,出生书香门第人家,精通诗文,善歌善舞。后因家道中落,无奈下嫁于徐州节度使张愔为妾。节度使张愔喜不自胜,专门为关盼盼盖了座形似燕子的小楼。这也许暗示着关盼盼的宿命,就是一只流落人间的燕子。历史上虽说关盼盼是名妓,也是颇有惊世才华的女子,曾一口气可以唱出白居易的“长恨歌”。这令白居易大赞特赞,为此白居易亲自为他的粉丝写下“醉娇胜不得,风凫牡丹花”。(白居易)张愔不久便病逝,树倒猢狲散。唯有关盼盼念旧爱不嫁,宅居于燕子楼,空守十余年,舞衣入箱,脂粉不施,琴瑟不调;三百多首诗词,写不尽对张愔蚀骨般的思念。谁知道白居易闻知后,感喟关盼盼的忠贞、重情和凄冷、孤寂生活。情动于衷,对她发出无心的呼唤,既然张愔走了,作为红颜知己的她,何不追随他到九泉之下?“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白居易《和张仲素燕子楼诗》)说者无心。关盼盼接到白居易的诗后,羞愧难当,遂绝食而去。关盼盼生前说,苟且偷生,不是惜乎生命,而是怕世人说张愔重色,玷污他圣洁的名声。关盼盼走后,白居易痛心不已,深深自责,并遣走身边歌妓舞妓一干人等,以免悲剧重演。多年后,大文豪苏东坡登上燕子楼,不胜感喟,“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雇员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燕子楼关盼盼的故事,一直生长于心。她的血管里,呼啸的,应该是另一道吕梁山水。那高贵的坚贞,让人心生犹怜。念及山顶上那颓废的观道亭、隐藏的碑刻,还有如今山下盛装的倪园村,一时茫茫然。关盼盼走了,燕子楼在;但孔子走了,吕梁山上的观道亭、孔子画像、川上书院呢?消失与存在,我不知道当初的圣人孔子,可否观出人性深处的那一川之水与血脉?关盼盼,在情爱的河流上,昼夜汹涌,经久不息。
现在,我所栖身的倪园村,村子里大部分成年男子女子“孔雀东南飞”,南下广州,北上北京;也是个快要空了的村子了。虽然村子里绿意浓郁,石路、石墙还有不断升起来的商业招牌、归来的石磙、磨盘等,可谁还能如关盼盼,宅守村庄?
据史志记载,倪园村所在的吕梁,不只是有孔子观水的典故,还曾是盛极一时的漕运之地。这也是吕梁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吕梁这一段,是京杭大运河上极其重要的一段,素有南北咽喉之称,南宋后,朝廷专门在百步洪和吕梁洪设立管理的政府机构和官员。元朝的吕梁,是朝廷的命脉之道。“东南漕运岁百余万艘,使船往来无虚日,民船贾舶多不可籍数”(李东阳《重修吕梁洪记》)。元朝是吕梁漕运最鼎盛的时期。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吕梁漕运,河水湍急,浊浪排空,帆樯林立;三步一怪石,五步一险滩,危险就在毫厘之间,否则舟毁人亡。赤裸背纤的船工们,撕裂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号子,在暴雨般的鼓点里,完成对吕梁的穿越。
碛口号子
也许,吕梁的今日,正是应了孔子发出的宇宙般的惊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斗转星移。亭废,水无,往昔繁华的漕运也荡然无存,只有一个小小的山村,在旧貌换新颜里,以一块块石头的堆砌,继续刷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