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撞在玻璃上的飞虫，拍打着凌乱、湿透了的翅膀一头撞过来，它以为的灯火却给了它最无情的拥抱。起先是啪啪啪的声音，杂乱、没有章法，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密集，像豆子滚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楼顶上。
乔欣欣住顶楼，听得真真切切。雨夹杂着风，时而又变成雪花在空中盘旋，哨子似的在楼道里呼呼作响，可怕的夜黑得像泼了浓厚的墨水，刺骨的寒冷让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乔欣欣再也无法入睡，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咬牙切齿地骂着。她不知道要骂谁，这些天她在恐慌和焦虑中度日如年，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就是这场由蝙蝠引发的新冠病毒。
乔欣欣已经在这个房间隔离了十三天，按照规定明天她就解禁了。她被隔离是因为她所住的单元楼有一例新冠肺炎的确诊患者，那天急救车“嗡嗡”的开进来的时候，小区物业和防疫部门第一时间对楼道消杀、封闭，所有的人必须在家隔离14天。她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危险边缘，她害怕了，她把消息用微信告诉聂志远的时候，他许久才回：在家好好呆着，每天定时测体温，有什么需要跟工作人员说。
真他妈的无情，就算到尽头了，起码的安慰还是有的吧，何况……乔欣欣气得把手机扔在了床上。从那天收拾行李之后聂志远就住进了医院宿舍，再没回过家，算算也有三四天了，他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没良心的东西，乔欣欣心里骂着。
如果不是这场病毒，此刻的乔欣欣应该已经和聂志远各奔东西，原本他们约定好年前就把手续办了，所谓约定也都是乔欣欣的主意，她本来想吓唬吓唬聂志远，说几句好话哄哄也就算了，没想到聂志远也来了劲，离就离，然后摔门出去了。
走了你就别再回来，乔欣欣气得大骂。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乔欣欣的父亲六十岁生日，一家人想趁着过年好好聚聚，早早地便给乔欣欣下了命令，今年春节必须回家。原本志远答应得好好的，再忙今年也陪欣欣回家，乐得老俩口合不拢嘴，提前十几天就开始忙活年货了。谁曾想临到日子，聂志远竟然反悔了，说医院里人手紧张实在走不开，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回去。老爷子明白志远的难处，也没说什么，失望地挂了电话，可乔欣欣不愿意，父女连心啊，她怎能让老父亲伤心。乔欣欣家在外地，一年也只有春节才能回趟家，每次都是乔欣欣一个人回去，她早就对志远有意见了，碍着面子她不想说什么，这一次怎么也说不过去了，自己去不了，还把乔欣欣回家的车票给退了。
“不就是个门诊医生，也没必要每年春节都留下来值班吧？”她越想越有气，把和聂志远从认识到结婚，大大小小的不开心翻了个遍，哭着喊着志远没良心，看不起她父母。聂志远也着急了，眼下医院正是紧张的时候，院里要求所有人随时待命，看来即将有场硬仗要打。他不想把紧张的气氛带给乔欣欣，再说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所以一直忍着没说。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话说的越来越难听，直到最后不知谁先说了句过不下去就离婚，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傻眼了，可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肯先低头。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尽管冷静下来的乔欣欣有心找个台阶下，可聂志远却几天不见人影，连年三十都是在医院过的。那天志远趁中午休息的时间回来取东西，说要在单位住几天，乔欣欣还在气头上，坐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在等志远给他一个解释，说句对不起，或许这事就能翻篇了，像以前每次吵完志远都会主动说几句好听的，哭哭笑笑也就过去了。都除夕了，还真闹得不欢而散吗，乔欣欣有心化解了不愉快，可都是自尊心强的人，都不想先说软话，好像话一说出来，谁就是过错方了。
收拾好东西聂志远就匆匆忙忙要走，他给乔欣欣留了几个口罩和一些生活用品，让她不要再出门了，就在家呆着。乔欣欣把脸扭过去故意不看他，聂志远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一眼乔欣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拉着行李箱走了。空寂的楼道里响起志远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像砸在乔欣欣的心上，生疼。
乔欣欣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紧紧地抓住被脚，把身子缩进去，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身体像蚯蚓似的弓着，她把左脚压在右脚上，又或者右脚压在左脚上，来回不停地搓着，却怎么也搓不热乎。要是志远在就好了，这时候他一定会把她的脚放在他的怀里，一会儿就捂得热乎乎的。有时候志远就会开玩笑地说：“你的脚像冰块。”
“脚凉没人疼。”乔欣欣故意往他身上蹭，撒娇地说。
“以后我疼你。”志远搂紧她，似乎能把身体的热量全给了她。着心脏（能够想像出冷冷的雨滴的力量，水滴石穿），恍惚中，她觉得自己是金属拼凑的身体。
被隔离后，聂志远更不可能回家了，这反让乔欣欣心里安慰了不少，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她一个人一样过的好。从卧室到客厅，从客厅到厨房，她像个幽灵一样在六十多平方的房间里晃荡，刷手机玩电脑看电视，想着法儿的造腾。她开始想聂志远，想这个时候的他一定很忙，想他是不是也会在发热门诊，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病人，他能保护好自己吗？那天父亲打电话过来，告诉她说老家也已经封村封路了，形势不容乐观，幸好他们没回去。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支持聂志远的工作，他是个好孩子，早早地就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时候他要坚守在医院，要他们做好防护，还寄了口罩和防护用品，真是有心的人。乔欣欣的心里终于坦然了，她开始关注着疫情的变化，每一个增长的数字都让她焦虑，她更担心志远，不知道他们医院有没有感染的人。
她给聂志远打了无数个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有时候过了两三个小时才回个电话，说一切都好，她想问问医院的情况，还没说两句志远就匆匆挂了电话，连跟他说照顾好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乔欣欣的心每天都揪着，手机时刻拿在手里，生怕错过了聂志远的任何信息。她知道聂志远的脾气，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无论再困难他也不会让她担心的。
终于电话还是来了，2月1号晚上十点多，乔欣欣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志远再打个电话，她一天都没他的消息了。志远的视频连线，他是个腼腆、严肃的人，很少用视频这种方式和乔欣欣联系，乔欣欣心里没来由的开始发慌，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机里的志远消瘦了不少，虽然带着口罩和防护帽，乔欣欣还是看出了他的憔悴，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他还穿着那身白大褂，应该在值夜班吧？没等乔欣欣问出口，志远就告诉她明天一大早他就要和医院的五名同事赶赴武汉支援，是刚接到的通知。
乔欣欣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聂志远一定会去的。尽管她努力地克制着，拿着手机的手还是在颤抖，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屏幕互相看着，许久都没说话。
“明天几点走，我去送你。”乔欣欣抹了把眼泪，艰难地说。
“不行，你还在隔离，千万不能出来。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等我回来。等疫情过去了，我一定陪你给爸爸过生日。”聂志远的声音有些哽咽，再坚强的男人也会有柔软的一面。
“那你保证要照顾好自己，做好防护，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乔欣欣泪流满面，所有的怨气在这一刻瓦解了，她只希望志远能平安回来。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此时视频里的聂志远像一道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聂志远走了，乔欣欣反而坚强起来。她拿到过心理咨询师资格证，这时候正好排上用场，她建了一个微信群，把周围的邻居、朋友同事都拉进来，通过微信解答疑惑，帮助他们克服心里障碍。她每天关注着疫情的变化，关注武汉的最新动态，因为千里之外的地方有她爱的人，他们正在与病毒展开恶战，她相信他们终归会赢的。
外面的雨声渐渐地小了，窗帘透进黎明的白光。虽然室内还弥漫着夜色，但曙光已经浮现。疫情防控的宣传车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地传过来的时候，乔欣欣开始测体温，今天她就可以解除隔离，重新沐浴阳光了。
和往常一样，乔欣欣打开手机，朋友圈铺天盖地的信息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她没有停留，她要在每天第一时间给志远一个大大的拥抱，透过屏幕，让他感受到爱的力量。
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撞在玻璃上的飞虫，拍打着凌乱、湿透了的翅膀一头撞过来，它以为的灯火却给了它最无情的拥抱。起先是啪啪啪的声音，杂乱、没有章法，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密集，像豆子滚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楼顶上。
乔欣欣住顶楼，听得真真切切。雨夹杂着风，时而又变成雪花在空中盘旋，哨子似的在楼道里呼呼作响，可怕的夜黑得像泼了浓厚的墨水，刺骨的寒冷让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乔欣欣再也无法入睡，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咬牙切齿地骂着。她不知道要骂谁，这些天她在恐慌和焦虑中度日如年，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就是这场由蝙蝠引发的新冠病毒。
乔欣欣已经在这个房间隔离了十三天，按照规定明天她就解禁了。她被隔离是因为她所住的单元楼有一例新冠肺炎的确诊患者，那天急救车“嗡嗡”的开进来的时候，小区物业和防疫部门第一时间对楼道消杀、封闭，所有的人必须在家隔离14天。她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危险边缘，她害怕了，她把消息用微信告诉聂志远的时候，他许久才回：在家好好呆着，每天定时测体温，有什么需要跟工作人员说。
真他妈的无情，就算到尽头了，起码的安慰还是有的吧，何况……乔欣欣气得把手机扔在了床上。从那天收拾行李之后聂志远就住进了医院宿舍，再没回过家，算算也有三四天了，他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没良心的东西，乔欣欣心里骂着。
如果不是这场病毒，此刻的乔欣欣应该已经和聂志远各奔东西，原本他们约定好年前就把手续办了，所谓约定也都是乔欣欣的主意，她本来想吓唬吓唬聂志远，说几句好话哄哄也就算了，没想到聂志远也来了劲，离就离，然后摔门出去了。
走了你就别再回来，乔欣欣气得大骂。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乔欣欣的父亲六十岁生日，一家人想趁着过年好好聚聚，早早地便给乔欣欣下了命令，今年春节必须回家。原本志远答应得好好的，再忙今年也陪欣欣回家，乐得老俩口合不拢嘴，提前十几天就开始忙活年货了。谁曾想临到日子，聂志远竟然反悔了，说医院里人手紧张实在走不开，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回去。老爷子明白志远的难处，也没说什么，失望地挂了电话，可乔欣欣不愿意，父女连心啊，她怎能让老父亲伤心。乔欣欣家在外地，一年也只有春节才能回趟家，每次都是乔欣欣一个人回去，她早就对志远有意见了，碍着面子她不想说什么，这一次怎么也说不过去了，自己去不了，还把乔欣欣回家的车票给退了。
“不就是个门诊医生，也没必要每年春节都留下来值班吧？”她越想越有气，把和聂志远从认识到结婚，大大小小的不开心翻了个遍，哭着喊着志远没良心，看不起她父母。聂志远也着急了，眼下医院正是紧张的时候，院里要求所有人随时待命，看来即将有场硬仗要打。他不想把紧张的气氛带给乔欣欣，再说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所以一直忍着没说。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话说的越来越难听，直到最后不知谁先说了句过不下去就离婚，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傻眼了，可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肯先低头。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尽管冷静下来的乔欣欣有心找个台阶下，可聂志远却几天不见人影，连年三十都是在医院过的。那天志远趁中午休息的时间回来取东西，说要在单位住几天，乔欣欣还在气头上，坐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在等志远给他一个解释，说句对不起，或许这事就能翻篇了，像以前每次吵完志远都会主动说几句好听的，哭哭笑笑也就过去了。都除夕了，还真闹得不欢而散吗，乔欣欣有心化解了不愉快，可都是自尊心强的人，都不想先说软话，好像话一说出来，谁就是过错方了。
收拾好东西聂志远就匆匆忙忙要走，他给乔欣欣留了几个口罩和一些生活用品，让她不要再出门了，就在家呆着。乔欣欣把脸扭过去故意不看他，聂志远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一眼乔欣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拉着行李箱走了。空寂的楼道里响起志远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像砸在乔欣欣的心上，生疼。
乔欣欣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紧紧地抓住被脚，把身子缩进去，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身体像蚯蚓似的弓着，她把左脚压在右脚上，又或者右脚压在左脚上，来回不停地搓着，却怎么也搓不热乎。要是志远在就好了，这时候他一定会把她的脚放在他的怀里，一会儿就捂得热乎乎的。有时候志远就会开玩笑地说：“你的脚像冰块。”
“脚凉没人疼。”乔欣欣故意往他身上蹭，撒娇地说。
“以后我疼你。”志远搂紧她，似乎能把身体的热量全给了她。着心脏（能够想像出冷冷的雨滴的力量，水滴石穿），恍惚中，她觉得自己是金属拼凑的身体。
被隔离后，聂志远更不可能回家了，这反让乔欣欣心里安慰了不少，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她一个人一样过的好。从卧室到客厅，从客厅到厨房，她像个幽灵一样在六十多平方的房间里晃荡，刷手机玩电脑看电视，想着法儿的造腾。她开始想聂志远，想这个时候的他一定很忙，想他是不是也会在发热门诊，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病人，他能保护好自己吗？那天父亲打电话过来，告诉她说老家也已经封村封路了，形势不容乐观，幸好他们没回去。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支持聂志远的工作，他是个好孩子，早早地就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时候他要坚守在医院，要他们做好防护，还寄了口罩和防护用品，真是有心的人。乔欣欣的心里终于坦然了，她开始关注着疫情的变化，每一个增长的数字都让她焦虑，她更担心志远，不知道他们医院有没有感染的人。
她给聂志远打了无数个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有时候过了两三个小时才回个电话，说一切都好，她想问问医院的情况，还没说两句志远就匆匆挂了电话，连跟他说照顾好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乔欣欣的心每天都揪着，手机时刻拿在手里，生怕错过了聂志远的任何信息。她知道聂志远的脾气，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无论再困难他也不会让她担心的。
终于电话还是来了，2月1号晚上十点多，乔欣欣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志远再打个电话，她一天都没他的消息了。志远的视频连线，他是个腼腆、严肃的人，很少用视频这种方式和乔欣欣联系，乔欣欣心里没来由的开始发慌，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机里的志远消瘦了不少，虽然带着口罩和防护帽，乔欣欣还是看出了他的憔悴，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他还穿着那身白大褂，应该在值夜班吧？没等乔欣欣问出口，志远就告诉她明天一大早他就要和医院的五名同事赶赴武汉支援，是刚接到的通知。
乔欣欣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聂志远一定会去的。尽管她努力地克制着，拿着手机的手还是在颤抖，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屏幕互相看着，许久都没说话。
“明天几点走，我去送你。”乔欣欣抹了把眼泪，艰难地说。
“不行，你还在隔离，千万不能出来。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等我回来。等疫情过去了，我一定陪你给爸爸过生日。”聂志远的声音有些哽咽，再坚强的男人也会有柔软的一面。
“那你保证要照顾好自己，做好防护，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乔欣欣泪流满面，所有的怨气在这一刻瓦解了，她只希望志远能平安回来。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此时视频里的聂志远像一道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聂志远走了，乔欣欣反而坚强起来。她拿到过心理咨询师资格证，这时候正好排上用场，她建了一个微信群，把周围的邻居、朋友同事都拉进来，通过微信解答疑惑，帮助他们克服心里障碍。她每天关注着疫情的变化，关注武汉的最新动态，因为千里之外的地方有她爱的人，他们正在与病毒展开恶战，她相信他们终归会赢的。
外面的雨声渐渐地小了，窗帘透进黎明的白光。虽然室内还弥漫着夜色，但曙光已经浮现。疫情防控的宣传车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地传过来的时候，乔欣欣开始测体温，今天她就可以解除隔离，重新沐浴阳光了。
和往常一样，乔欣欣打开手机，朋友圈铺天盖地的信息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她没有停留，她要在每天第一时间给志远一个大大的拥抱，透过屏幕，让他感受到爱的力量。
作者简介：
撒哈拉，本名侯宪英，1978年出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中国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在《阳光》《大风》《洪泽湖》《沙地》《中国煤炭报》《都市晨报》《彭城晚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有散文集《随遇而安》出版。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