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只獾遇到另一只獾
（此篇获紫金山文学奖）
“如果一只獾遇到另一只獾，”一只獾念道，此刻，他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獾行动指南》。刚好这时候，他遇到了另一只獾。
“最好对对方微笑。”一只獾又念道，念完，他展开一个笑容给另一只獾。没想到，对方很不高兴地说：“你笑什么？是在嘲笑我吗？哼！”
一只獾再翻开《獾行动指南》，没有对这种场景的解释和指导。他只好合上书，说：“我没有嘲笑，是在按照书上说的对你微笑。这是微笑，你看好了。”说着他又笑了一次。
“哼！我不管你是微笑还是嘲笑，总之我不开心的时候，谁也不能笑。”另一只獾的反应仍然很不友好。
拿着书的一只獾，我们叫他獾小甲吧，他是很热心的，听说另一只獾也就是獾小乙不开心，马上把书递了过去，“给，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尽管看书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獾小乙一把接过书，转身就走了。没走几步，他又停下问：“我把书拿走了，你怎么办？不如，你和我一起看吧？”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獾小甲马上跟了上来。“其实，我看这本书是想知道怎么找个朋友。”
獾小乙拍拍獾小甲的肩膀说：“我不开心的事，就是自己连个朋友也没有。”
“那还等什么？我们就做朋友吧？”
“这个主意不错，算是谁的？”
獾小甲乐了，“算你的，算你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不，要算我们的！”獾小乙果然很开心。
其实做朋友可没那么简单，对于新朋友獾小甲和獾小乙来说，他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不过，好在他们有书，有那本《獾行动指南》。
完全按照书上说的做，也是很麻烦的事。比如这天早上，獾小甲做了面条，还做了炒面，请獾小乙来吃。
他们都清楚地记得，《獾行动指南》上指出“作为朋友，要懂得谦让”。于是，面对自己喜欢的面条，獾小甲还是选择了炒面。同样，獾小乙也把自己喜欢的炒面推给了獾小甲，自己开始低头吃最不喜欢的面条。
就这样，他们都痛苦地吃下了不爱吃的东西。直到后来有一次獾小乙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们才知道白白做出了牺牲。
哈哈大笑之后，獾小甲说：“看来这本书有的地方需要改一下。”
“没错，是要改一改。”獾小乙当然同意。
从此，他们出门的时候就有了两本书，一本是《獾行动指南》，一本是《獾行动指南纠错》，这是他们自己取的名字。
有的时候，他们做完了一件事才想起去看《獾行动指南》，一看不要紧，竟然和书上的做法不一样。
比如，他们一起摘瓜，为了搬运省力，獾小甲仰面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獾小乙把摘好的瓜放在獾小甲的肚皮上，獾小甲四肢紧紧抱着两只瓜，獾小乙拉着獾小甲运回去。
但是书上不是这样说的，书上说：双手抱住瓜，摘下继续抱着跑回家。
“哈哈，书上说的一次才搬一只瓜，我们可是一次搬两只哦。”獾小乙得意地笑了，指着书说，“还不如我们聪明呢。”
獾小甲却算了一笔账，“书上说的是一只獾运一只瓜。咱们是两只獾运两只瓜，结果是一样的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办法更好，最起码咱们还能像拉车一样说说笑笑吧？”獾小乙坚持认为他们的办法更好。
“看来，这本书需要补充一下了。”獾小甲认真想了想，同意獾小乙的意见。
“没错，是要补充。”
从此，他们又多了一本书，现在一共三本书了，一本是《獾行动指南》，一本是《獾行动指南纠错》，还有一本是《獾行动指南补充》。
当然，即使是好朋友，也就闹别捏的时候。原因嘛，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们不再说话了。这肯定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想想吧，天天在一起住着，却互相不搭理，真够难为情的。
獾小甲偷偷地翻过《獾行动指南》，上面说如果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可以写个纸条放在某个地方，等待对方发现。獾小甲写了张纸条：“嗨，我们和好吧！”夜里悄悄放在洗脸池上，要知道獾小乙早上总是先去洗脸的。
谁知獾小乙洗脸前不戴眼镜，根本没发现那张放在白色洗脸池上的白色纸条，直到洗完脸，纸条也被泡成纸浆和水一起流走了。
事实上，獾小乙在后悔和獾小甲闹别扭时也是写了纸条的，他是夹在獾小甲的馅饼里的。但是，獾小甲心情不好，看也没看就把馅饼给吞下去了。当然，纸条直到进了肚也没有被獾小甲看到。
书上还有别的办法，比如：你可以做出痛快的样子，对方就会主动问你：“怎么了？”这样，你们的对话就开始了，很快，一切都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獾小甲吃面的时候，辣酱放多了，他夸张地伸出舌头，使劲用手扇，表示很辣需要安慰。獾小乙果然注意到了，却倒了杯热水给他，人家还以为獾小甲口渴了呢。辣疼的了嘴巴再喝热水，那滋味当然就更糟糕了。獾小甲有些生气，这次尝试又失败了。
还有，书上说：可以买些鲜花什么摆放一下，以博得对方的赞叹。只要对方说：“好香的花呀。”你就可以开始下一句了。
獾小乙果然买了花，放在餐桌上、茶几上，还有其他公共区域里。可是，獾小甲除了不停地打喷嚏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了。很久以后獾小乙才知道，獾小甲对花粉过敏，自己做了件很蠢的事。
不用担心，他们最后当然还是和好了，因为长时间憋着会憋坏的，所以，他们就同时伸出手来直接说：“嗨，朋友，我们和好吧？”
然后，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接着，他们还拥抱了一会儿，再接着，他们就开始嘻嘻哈哈地聊开了。
就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很多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刚和好的獾们有很多话要说，他们都抢着说话，谁也听不清对方的话了。最后，只好你说一件事我说一件事。
“其实，有一天你的牙缝里有菜叶，我想告诉你的，但是你根本不看我一眼，我就赌气没说。”獾小甲回想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笑了。“那天，你带着菜叶一整天，我的心里想笑，又笑不出来，可难受啦。”
“哈哈，那是我故意的。你忘了，每天吃完饭我都会漱口、照镜子的，怎么会没发现？我就是想让你提醒我，没想到我给你制造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没用上，唉！”獾小乙说着，摇摇头，“不过，你曾经穿着的一条裤子，开了缝，我也忍着没说，那裤缝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都受不了啦，就是没好意思说你。”
獾小甲已经笑倒在地了，他指着獾小乙说：“哈哈哈，你不知道，那也是我故意做的，还不是和你有一样的目的？”
“你几次穿不了针，我真想把自己的穿针器递给你。”獾小乙说着某天的事情。
“你找不到眼镜的时候，我真想告诉你就在茶几上。”獾小甲也说着另一天的事情。
他们说了很多。
正因为他们说了很多，到很晚还没睡觉，所以他们躲过了一难。
谁也没有想到，半夜里发洪水了。那巨大的声音由远而近，两只獾朋友还沉浸在和好的喜悦中。
当危险逼近，他们来不及犹豫，一个说：“往山上去，那里没有水。”一个说：“往山下跑，顺着河走更安全。”
他们同时说完这些，就各自奔逃了。
獾小甲按照獾小乙说的，去了山上。
獾小乙听獾小甲的话，往山下跑。
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才发现，自己和朋友分开了。
獾小甲在山上很安全，食物也充足。“獾小乙说的没错，他给我指明了最正确的路。”獾小甲想起朋友就难过，“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有吃有喝，也很安全，可是獾小甲却忍受不了孤独。当洪水退去，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到家看看，然后再去找獾小乙。事实上，有一句话獾小甲一直没来得及告诉獾小乙，那就是——“我的愿望是我们一直不分开”。
家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獾小甲很难过，更难过的是，朋友不知在何方。他决定去山下找，沿着河一直找，哪怕是走到天涯海角。
獾小甲走在洪水带来的泥沙上，他必须低头小心地躲避着各种障碍物。
“如果一只獾遇到另一只獾，最好对对方微笑。”有个声音在说。天哪，这不是獾小乙吗？
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微笑，直接拥抱在了一起。很久，獾小乙才说：“谢谢你，朋友，你说往山下跑是对的，那里更安全，食物也足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说：“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这就使我急于回来找到你。那句话就是——我的愿望是我们永远不分开。”
本来，獾小甲也有同样的话要说的，但是他现在张了张口，却说：“嗨，朋友，我觉得，除了重建家园，我们必须要把《獾行动指南》编写出来。你说呢？”
“完全同意！这本书的名字应该叫《獾行动指南大全》，我们可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充完善它。”獾小乙说着做出一副发愁的样子，“这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啊。”
我们只优待一只熊
（此篇获上海幼儿文学奖）
“我们只优待一只熊！”
当背带裤熊看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就没了精神，他甚至对整个新的小镇都失望了。“天知道哪样的熊才是他们能优待的啊。”背带裤熊嘟囔着，低头准备转身往后走，如果没记错的话，一百二十米的地方有个岔路口，从那里改去别的地方好了。
“请等一等，”一只松鼠跳出来，站在了背带裤熊的面前，“我还从来没见到过来了小镇不进去就离开的呢，这是怎么了？”
背带裤熊停住了，“可是，那上面写着，你们只优待一只——”
松鼠不用看也知道背带裤熊说的是小镇大门口的那个牌子，他皱皱眉头，又笑了，“其实，只要你是一只有特点的熊，就会受到优待的。”
背带裤熊的头低下了，“很遗憾，我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熊。”
“大家都会有自己的特点，你肯定也不例外。”松鼠并不打算放弃，“我们找找看。”
背带裤熊的头更低了，“我真的真的没有什么特点，个子不大不小，身材不胖不瘦，和普通的熊没有两样。”
松鼠围着背带裤熊转了三圈，也是没有什么新发现，他突然盯着背带裤熊的背带裤不动了。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背带裤熊扯扯自己的裤子，因为每天走很多路，也许裤子不是那么干净和笔挺了。
“请问，你的裤子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兜兜啊？”松鼠看着背带裤上那些鼓鼓的包问。
背带裤熊自豪起来，“这个呀，里面装满了我在路上的收获呀。”他说着随手从一个兜里摸出两粒黑黑的豆粒，“这是我救了一只小鸟后，他送给我的礼物。”
“真了不起！”松鼠接过豆粒看了看，“你是一个大英雄。走，我们一起进去吧，现在，我们只优待一只救过小鸟的大英雄。”
“这样就可以了啊？”背带裤熊边跟着松鼠往小镇上走，边拿出一块五彩的石头，“这是我帮了一只兔子之后，他送给我的。”
松鼠已经等不及了，“快点，我们到镇长那里去，走吧。”背带裤熊见了镇长才知道，他们想让背带裤熊把自己兜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不，应该是想让他把那些故事都讲给大家听。
背带裤熊讲了他帮助蚂蚁王国渡过一条大河的经过，“那不过是一段细流，我一抬脚就能跨过去，你们知道的。”
他讲了帮助山鸡护蛋的事情，还调解了猴子之间的一场战争，两只小兔子把他当做妈妈使得他的行程一拖再拖……
“我们只优待一只爱帮助别人的熊。”有人说，因此对背带裤熊特别好。
“我们只优待一只勇敢的熊。”这样说的当然也对背带裤熊很好很好。
“我们只优待一只爱笑的熊。”这是松鼠后来发现的，当然，他一直都对这个自己带进来的这只熊非常好。
“我们只优待一只背带裤熊。”哈哈，还是镇长说的最清楚。
背带裤熊太喜欢这个小镇了，他觉得自己的裤子兜兜里又要增加内容了，那是一个特别温暖的故事。
星星鹿
（此篇获谢璞儿童文学奖）
“是不是所有的梅花鹿身上都有很多像梅花一样的斑点？”小鹿第58次问妈妈。
妈妈第58次回答，“当然不是了，有的鹿身上只有一个斑点。”说着，妈妈轻轻地摩挲着小鹿身上那个唯一的大斑点。
“你骗人！”这一次，小鹿没有那么轻信妈妈的话，他跳起来，离开了妈妈的抚摸。“别人都没有，只有我是这样……只有我身上的斑点不是梅花，也不是白色的……”
小鹿开始哽咽，已经说不下去了。
妈妈背过脸去，不愿让儿子看到眼里的泪水。
小鹿身上有一个烫伤的黑斑，那是大火中爸妈分别救出哥哥和姐姐之后再回头救他时留下的。那次之后，小鹿身上没能长出他盼望的梅花朵朵，而这个黑色的斑却挥之不去，还越长越大，看起来怪怪的。
以前，有哥哥姐姐在家陪着小鹿玩，全家都说不一样的鹿才更好看呢，小鹿也感到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他走出家门，见到的梅花鹿都跟自己不一样，才开始慌了。虽然那些梅花鹿只是看了一眼小鹿并没有说什么，可他还是听到一些小小鹿的笑声：
“嘻嘻！”
“嘿嘿！”
那笑声让小鹿的黑斑格外发痒，他惊慌地逃回家中，再也不愿出门。
做粉刷匠的哥哥打算给小鹿身上每天画出白色的梅花来，可小鹿只玩了三天，就不愿再继续了。“这是在给我化妆吗？我不要！”小鹿摇头推开哥哥拿着刷子的手。
学服装设计的姐姐给小鹿做了各种款式的衣服，可小鹿只穿了两次，就再也不穿了。“别人都是在夏天露出身上的梅花，我却捂着衣服，更引人注意。”小鹿摆手不接姐姐递来的衣服。
做土木工程的爸爸叫上小鹿去帮忙，小鹿跟着忙来忙去，弄得一身褐色泥土，倒把黑斑遮住了，他高兴地一回家就喊： “妈妈，妈妈，我的黑斑不见了！”
妈妈看着他，也开心地笑了。小鹿整整快活了一天，可等晚上洗了澡，他再也乐不起来了。大家看着从浴室里出来的他，想不出更好的词语来劝慰他。
妈妈见到所有的鹿妈妈都会热情地聊上半天，她从轻声细语，到叹口气，最后又感激地道谢。
爸爸见到所有的鹿爸爸都会友好地说上一会，他们从爽朗的笑声，到低声嘀咕，最后彼此友好地握手。
姐姐见到所有的鹿姐姐都会送上几件亲手缝制的小物件，她们从唧唧喳喳，到偷偷捂着嘴巴笑，最后绯红着脸告别。
哥哥见到所有的鹿哥哥都会客气地打招呼，他们从拍拍肩膀，到咬着耳朵低声交谈，最后又拍拍肩膀各自走开。
每一次，小鹿都偷偷地躲在篱笆后面，远远地看着他们。他从一脸羡慕，到双眼含泪，最后总是擦干眼泪红着眼圈对家里人笑笑。
夏天再次来临，大片的草甸子吸引着成群的梅花鹿，他们又要展示身上的梅花了。那种热闹，就连小鹿也忍不住要去凑一下的。
和去年一样，全家里一起出动，把小鹿围在中间，大家同步向前，很少有谁会注意到有这样一只不一样的鹿。
哥哥的好朋友们过来打招呼，突然惊讶地喊道：“天哪！你有这样一位帅气的弟弟，竟然不告诉我们，瞧他的角，我敢说在整个草甸子上是数一数二的。”
小鹿把本来往里缩回的身子挺了挺，好让他们看到自己那美丽的角。他的心里有一丝丝得意，真的，自己照过镜子，那四股叉好看得不得了呢。
姐姐的朋友们也过来了，有点胖的那位羡慕地说：“天哪！你的弟弟身材这么好，你还把他藏起来，是为了不让我们比起来心里难受吗？瞧那腿，有力又健壮！”
小鹿又把身子挺了挺，说真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腿很健美。姐姐闪开一点，小鹿没有吓得躲起来，而是大方地跟她的朋友们一一打了招呼。
爸爸的朋友来找爸爸了，他们大声地说笑：“哎呀！你的小儿子可比你年轻的时候棒多了，瞧他的蹄子，我感觉是最厉害不过的了，不信谁来试试？”
当然没有谁真来跟小鹿较量了，不过小鹿心里还是美美的，要知道爸爸小时候就曾在石头上踢出火花来呢，现在人家说自己比他还棒，嘿嘿！
妈妈的朋友也来了，她们的表情更夸张，“天哪！你小儿子的脖子，瞧那弧度，哎呀呀，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小鹿看出妈妈的一脸骄傲，他就很乖地把脖子又伸了伸，把身子又挺了挺。
那些鹿妈妈们带来的小小鹿就调皮多了，他们在鹿群里钻来钻去，嬉闹不止。忽然，有个小家伙喊了一嗓子：“嗨！这里有一只不一样的鹿！”
小鹿的笑容僵在脸上，所有的鹿都把心提了起来，四周瞬间安静了，空气都要凝固了。
“他是一只星星鹿，他的身上有一颗大大的星星，太了不起啦！”那个小调皮继续喊道，“伙伴们，我们觉得他可以当我们的队长！”
“好啊，欢迎星星鹿当队长！”所有的小小鹿都欢呼起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小鹿回头看看后背，那里真的有一颗大星星，好像还闪着光，不然眼睛怎么有点模糊呢？
星星鹿队长带着大部队巡视大草甸子去了，他们神气地走着，唱着歌……全家人和他们的朋友们都看着这群快乐的孩子，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有妈妈，又把脸背了过去，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字数：1865）
时间之海
（此篇获张天翼儿童文学奖）
“老天，大海，希望这次能让我有好运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说，像是在祈祷着。
海底的水滴们、泡泡们开始做猜想题：
“也许他想延长生命吧？”
“想减少病痛时间也有可能啊，毕竟他那么老了。”
“我猜——他想回到过去。”
…………
“各位，说话归说话，请保持在自己原定的位置上，不要乱晃身子。”管理员发话了，大家就赶快稳住身子。
但是海水被岸上的人伸过来的透明舀子搅得起了波浪，想站稳还真是不容易呢。有几颗水滴想手拉手稳住，被管理员瞪了一眼，它们慌忙分开了。
舀子兜住了一大颗水滴，大家都同情地看着它，按照规定，来海边的人兜起谁就是谁，不能逃避，不能反抗。
“再见了，朋友们！”大水滴发出悲壮的道别声，有小伙伴认出，它是工作时间，大个头，容易被捞起。
“祝你好运！”这也许是同伴们能做的最好安慰了。
透明舀子升到水面之上了，海底一片唏嘘。
然而，不到半分钟——这是分钟泡泡计时的结果——工作时间就又回到了海底，还是一个猛子扎到底的那种方式，很显然，它是被扔下来的。
“欢迎回来！”海底一阵欢呼。
工作时间很兴奋，“咳，别提了，我一被提上去，人家就很不耐烦地说：‘我工作了一辈子，谁还想再有工作时间？快回去吧！’哈，我就知道多半会是这种结果，我就这么不受欢迎吗？”没错，工作时间已经不止一次被扔下来了，这是算好事呢？还是不算？
“我们欢迎你啊。”大家都笑。
透明舀子又下来了，这次离工作时间的位置远了些，结果领奖金时间被捞走了。它被捞起的次数也挺多的，好多人喜欢回忆领奖金的幸福时刻，那确实能给人带来欢乐，但愿这次能让老人满意了。
领奖金时间随着大舀子出了海面，看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不等老者说话，领奖金时间抢先说：“老爷爷，我是领奖金时间，也许您在找我吧？”
“啊？是你啊，曾经给我很多快乐的时间，但是这次我要找的真的不是你。”老者摇摇头，有些遗憾。
“您每天只有三次机会，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了。能不能告诉我您要找的是什么时间，我来指给您它的方位……”领奖金时间的话还没说完，那个透明舀子就像破了底儿似的，把它漏了下去，“啊——”
虽然饱受惊吓，可领奖金时间还真是有苦不敢说，这是规矩，打捞时间者在时间之海里，只能随意打捞，一切要看缘分，哪能让打捞者知道各位时间的具体位置呢？
领奖金时间又羞又愧，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有的时候，遇到不那么聪明的打捞者，他们也许会在三次中有两次打捞到同一种时间，如果刚刚好都是不需要的，就不知道有多懊恼呢。
这位老者当然不会这么傻，他再次换了下舀子的方位，结果把罚站时间给捞了上去，伙伴们都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事，估计这位从未被捞起过的罚站时间并不会受到喜爱。
果然，它很快就被放回了大海，很不好意思地做个鬼脸，“唉，好不容易露一次脸，还没看清周围的景色呢，俺就回来了。”
只听得岸上的老者说：“老天啊，大海啊，我老倔头一定能捞到想要的，明天我还来，直到成功为止！”
好吧，水滴们和泡泡们就等着这老倔头明天再来吧，反正最近海边挺清净，它们也想热闹热闹。管理员笑着摇摇头：“你们啊，人多的时候抱怨太吵太闹，人少了又嫌太寂寞，真是。”
这个晚上，记忆时间们没有睡好，它们在暗自琢磨：一般年纪大的人都爱怀旧，无非就是想多回忆几次，那么，这位老倔头需要的就是我了？
所以黑暗中记忆时间宿舍同时响起一个声音：“老爷爷需要捞的是我。”说完，它们都低声吃吃地笑了，正要多说话，突然门外传来宿管的声音：“好好休息，别耽误时间，明天还要上班呢。”说完，它哼着“时光一去不复返……”渐渐走远了。
“你们说，老爷爷最想回到童年时光吧？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呢，我打包票。”童年时间先说，长在它身上的一大把各种情绪时间都跟着说，“对对对，童年时光里的喜怒哀乐都是值得回忆的，谁都会常常想起这些：第一次吃糖果的时候，终于不用再穿开裆裤的时候，再也不能赖在爸妈床上的时候，被大公鸡抢去半个油饼的时候，让大白鹅追得哭爹喊娘无处躲藏的时候……”
幸福时间马上打断它们说：“得了吧，怎么可以这样肯定呢？难道，还有人不喜欢幸福吗？”
“就是！”幸福时间身上的那些小家伙们更是嘴巴不饶人，“难道收到大学通知书时间不值得回味吗？难道结婚时刻不是人人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吗？难道第一次当上父母的喜悦时候不是每个人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吗？”
好家伙，这三连发问，还真的把大家都镇住了，一时间宿舍里竟然静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声音说：“咳咳，各位，难道只有好时光才能唤醒记忆吗？我们这痛苦时间都是白给的吗？我们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吗？”
得，又是三连发。
痛苦时间身上传来痛苦的声音，“别觉得我们不受欢迎，你们是否知道，痛苦回忆是常常不自觉冒出来的，常常笼罩在人们心头，比快乐更持久。就说我们吧，生病时间、治疗时间、吃药时间、开刀时间……”
“各位，我们是不是应该分析一下老爷爷的具体情况呢？”总算有位清醒者出面说重点了，他的提议让大家再次陷入沉思。
“我猜——这只是猜的哈，老爷爷这把年纪，儿女一定不在身边了，他更想要儿女陪伴吧。”儿女陪伴时间有些迟疑着说。
“有道理，或者他想起一位老同学、老战友，想追忆一下……”学业时间有些不确定地说。
有位时间打了个哈欠说：“兄弟姐妹们，我们是不是明天仔细观察分析后再做判断呢？”
打哈欠会传染，好多时间都接着打了起来，“好啊，明天再说吧，让信息更多一些。”
第二天，老倔头来得还挺早，时间们刚刚到位，他就到了海边。今天的舀子把儿加长了，看来他昨天回去后也没闲着呢。
“今天让我成功吧，我会感恩一切的。”他在下舀子之前又念叨着。只不过来打捞时间的人也是受到规矩限制的，他们也不能说出想要的是什么时间，只能憋在心里。
一舀子下去，童年时间被装进去了，这可不是它在作弊，纯属巧合。
童年时间得意地对大家挥挥手：“再见，伙伴们，也许这次真的是我要大显身手了，你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大家怀着不同的心情看着它，今天，时间们都不像昨天那样认为被捞起是不幸的事了，无数的时间在心里说：“童年这小子真是幸运。”
可是老倔头看到童年时间，只是笑了一下，“可惜啊，童年离我太远，我现在不需要这段记忆，唉——”说着把它放了回去。
老倔头没把舀子收回去，而是直接搅动起来，又舀了第二次。舀上去的是当兵时间，这次它没有很快被放回来，其他时间都认为老倔头要的就是它。
可最后，当兵时间还是回来了，它有些难过地说：“老爷爷见了我就哭了，我想劝他，可他说：‘我的那帮战友老伙计，不是在当年牺牲了，就是到现在都不在世了，只有一个孤单的我还活着……’哎呀，这场面，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见到啊，还好放我回来了，不然我还不得天天以泪洗面啊？”
今天的最后一次，老倔头舀起来的是欢送同事退休时间，就连时间们也觉得这不是人家想要的。果然没错，老倔头没要它。
之后的一天，老倔头分别打捞了养育儿女时间、陪伴父母时间和当劳模时间，他摇摇头，嘟囔着着明天再来。
“总是这样可不行。”时间们又在晚上讨论起来。
“可不是嘛？我们得想个办法。”
“是时候请我们的海鸥出马了。”
“我看行。”
时间之海的海鸥，可不是大海上的那些，而是小小的蜂鸟。
蜂鸟没那么好说话，每次要拜托它去做些事，它总会提出一些条件，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你们让我吃几个时间泡泡我就帮忙。”蜂鸟说条件时，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蜂鸟很小，要吃的泡泡当然也不大，但是让谁来做出奉献呢？
没想到好几只小泡泡争着跳出来，“吃我吧，吃我吧。”
好嘛，差点没把蜂鸟给撑着。
当晚，蜂鸟就来到了老倔头的家，随便找个缝隙就进去了，根本不用敲门打招呼。
家里只有老倔头和老伴，他们正在吃晚饭。蜂鸟停在天花板上，那里的视野最开阔。
“海霞，你多吃点菜。”老倔头说着，帮老伴夹了些放在她的碗里。
埋头吃放的老伴突然“呼”地抬起头，大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快说！”
老倔头的筷子差点吓掉了，他连忙小声说：“海霞，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海波啊。”
“哦，你是海波，我是海霞，都姓海，那咱们是兄妹咯？要不是就是姐弟呗？”
“我们是老两口啊，你姓李，我姓张。”看得出老倔头有些哭笑不得，“你忘了，我们是有缘分啊，名字都跟大海有关，我们都喜欢海……”
谁知道老伴又生气地问：“我们不是一个姓，不是一家人，你怎么在我家呢？”
“这是我家啊，我当然要在这里。”
“那好，这是你家，我得走了，我要回自己家去。”
“这也是你的家……”老倔头急得要哭了，一把拉着老伴，“你听我说，我们是五十年前结婚的……”
蜂鸟觉得听到这里就可以回去了，不就是老倔头的老伴失去了记忆吗，任务完成！
可它想飞却飞不动，这一定是肚子里的那些小泡泡在作怪，它们可能还没听够呢。好吧，好吧，再听一会。
老倔头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慰老伴，并且反复提起他们曾经的生活点滴，可惜，老伴对此无动于衷。
喝汤的时候，老伴总算是安静下来了。汤是海米冬瓜海带汤，也不知道蜂鸟是不是看花了眼，他好像觉得海霞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后来亮光不见了，它不能确定刚才到底有没有亮过。
这老两口吃了饭，收拾完毕，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
蜂鸟刚飞回这片大海上空，小泡泡们就在它的肚子里捣乱，蜂鸟最后不得不让它们统统出来，回归时间之海。当然，时间们还是选择了另外的方法报答蜂鸟，补回了它花掉的时间，并且多赠送了一点点。
“老爷爷家的老奶奶得了海默症。”这是小泡泡带来的消息，时间们笑起来：“只要跟海有关的事情，没有我们办不了的。”
那就好，小泡泡们讲了海波和海霞，讲了不认识海波的海霞，讲了海米冬瓜海带汤，讲了人家喝汤时蜂鸟的迟疑……
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老倔头的老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连他也不认识了。时间们很同情他，决定再观察一天。
“只要她能认识我，怎么都行。”老倔头难过地说，无奈地摇摇头。这是他在打捞时间之前，嘴里嘟囔的。
很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准确的需要，也不知道哪一段时间能让老伴想起他。这一天，他还真的领回家一个时间。
那个勇敢落入舀子里的，是吃面条时间，老奶奶最爱吃炸酱面，老爷爷最爱做炸酱面。这一点蜂鸟在汇报情况时提到过，在老倔头的厨房里，有做炸酱面的各种配料。其他时间也是相信的，它们曾经在老倔头的胡子茬上看到过一点点没来得及擦去的酱。
但是吃面条时间看到的，不是最好的结果。
老伴对端上来的炸酱面果然喜欢，只是一个劲儿地问： “这是哪家的呀？是不是最有名的那家做的？”
“这是老倔头做的。”老倔头用围裙擦着手说，“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哦，他们家又换厨师了呀。”老伴很不经意地说，就大吃起来，只留下无言的老倔头，慢慢踱回厨房，那背影到底是有多伤感啊，吃面条时间简直不敢多看。
蜂鸟在几天后忽然又来了，“也许有个细节我应该补充一下，因为不太确定，我就一直犹豫着说还是不说。”
“说，当然要说。”
于是蜂鸟就说了海霞喝汤时眼睛亮过一下，“就一下，但我又担心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时间们马上忙开了，“把这汤分开来：水、海米、冬瓜、
海带……好，相关的兄弟站出来吧。”
挑水时间、烧水时间、水开时间、水进锅时间……都来了，甚至连打井时间也来了。
跟海米有关的时间也来了不少。
从种冬瓜时间到吃冬瓜时间也都到了。
收割海带时间、晒海带时间、捆海带时间、运海带时间……
“各位到时候请前排就座。”这话可是管理员说的，千真万确。
其实这话没毛病，不是嘛，很多时间是有分类的，不仅能按照海米冬瓜等名称来分，也能按照情绪分，比如欢喜、发怒、悲哀、惊讶时间就能分出四个方阵来，还有，按照动作分、按照长短分、按照白天黑夜分、按照梦里梦外分……
这么说吧，站出来的兄弟总有理由排在队伍的最前面，便于被选中。谁说管理员无情无义呢，这就是它的柔情时刻吧。
可是三天过去了，老倔头似乎也捞到了几次冬瓜和海米的相关时间，却还是不对他的心思。
“奇怪，怎么这几天都跟海米和冬瓜较上劲了？”他背着手离开时，自言自语着，时间们还偷偷地乐呢，后来又乐不起来了。莫非是蜂鸟看到的海霞眼睛一亮真的只是幻觉？它们白白忙活了几天？
蜂鸟这次是主动要跟着老倔头走的，老倔头嘴里念叨着，也就把今天的汤做出来了。
他老伴在看到汤的时候，眼睛又亮了，蜂鸟坚信自己这次看得清清楚楚。它故意飞到饭桌上扇动着翅膀，老倔头皱皱眉头：“奇怪，屋子里什么时候进来了苍蝇，海霞，你又开纱窗了吗？”
“我可没有，今天只是整理了衣服。”趁着她做回答，蜂鸟故意飞到她的面前，吸引老倔头去注意她的亮亮的眼睛。
老倔头真的顾不上所谓的苍蝇了，他紧紧盯着老伴的眼睛问：“你收拾衣服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还是那些衣服。”
一边吃饭，老倔头一边偷偷地看着老伴。每次在她喝汤的时候，眼睛就会亮一些。他“啪”地拍了一下大腿，又怕吓坏了老伴，赶紧低头喝汤，眼睛却蒙上一层雾气，那是涌上来的泪水。
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他们才吃好了饭。
蜂鸟早已飞走了，老倔头也下定了决心，确定了明天的打捞目标。
得到确切的消息，时间们更有信心了，还是锁定海米、冬瓜、海带，优先让他们上。
老倔头拿出一叠旧照片，挑出跟大海有关的，那是在他离开家乡之前的时光，整天跟着渔业队和养殖户干活。
他一张张递给老伴看，老伴看了嘻嘻笑，好像并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直到把一张收割海带的照片给她，她才兴奋起来，“割海带！”老倔头呆了呆。
“张海波帮李海霞割海带……”老伴又说。
老倔头一下子哭出声来。过了好一会才说：“明天，我带你去割海带。”
如果说老倔头撒谎了，可不能算是冤枉他，他们现在住在城市里，离大海远着呢。如果说他没撒谎，也是不错的，他知道有个海叫时间之海啊，离得并不远。
次日，来到这个海边的是两位老人，老倔头小心地牵着老伴的手，认真地递给她那个长柄透明的舀子，示意她在海里舀着玩。
老伴似乎又忘记了昨天的照片和海带，忘记了海波和海霞，把舀子当玩具，像孩子一样舀水玩。
她毫无意识地舀，当然也不会在意舀上来的是什么，不过是舀了再倒掉，接着再舀。三次之后，就再也舀不到什么，可她并不在意，还是兴致很高地玩着。
等到老倔头“舀水玩”时，管理员特意让跟海带有关的时间优先，不为别的，前几天是海米和冬瓜“出镜”率高，可老倔头并没有满意啊。
老倔头口中念念有词，下了第一次手。竟然捞到了晒海带时间，这老头，兴奋得差点说不成句子：“老伴……啊海霞……我们一起晒……海带……”
不用问，海霞又是当年的海霞了，她认出了眼前的海波，一个劲地问海波为什么要哭。海波只是摇头，无法解释。
如果谁认为从此老倔头的老伴就认识他了，她的什么海默病就好了，那可就错了。
不可以！世上的规律不可以随便更改，即使有这些好心的时间泡泡和水滴暗暗地帮忙也不可以。
那个晒海带时间一用完，老倔头就不再是海波，老伴就还是患着不认识他的海默症。
管理员后来说的话应该是对时间们最好的安慰，就让老倔头天天来打捞吧，这也是让他每天满怀希望的一种生活方式。以后，谁也不许刻意帮忙，那其实是帮倒忙。
正说着，那一对颤颤巍巍的老人又往海边走来了，老太太的嘴里不停说着“玩水、玩水……”
供稿：徐州市作协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