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吟-致韩红
从《天路》认识你
歌声和雪域一样无可比拟
从《天亮了》知道你
慈悲和希望,音乐可以唤起
从一封“举报信”懂你
对待中伤和诽谤
蔑视都显得太轻薄
十多辆救护车
碾压着“举报信”挺进武汉
给诽谤者的耳光
如此霸气响亮
我不是追星族
从不崇拜明星
却因冠状病毒拉近我们的距离
看到你奔赴救援路上
一样蓬乱的头发
一样灰暗的面孔
一样黑眼圈的眼睛
一如我脱下防护服的狼狈
一样的丑陋疲累
一样的奔命在生与死的边缘
原来,我们是彼此身体里走出的自己
我只是想抱抱你
把走出的那个自己重合进彼此
让心和心贴在一起
我陷进一种不安
整个下午,我陷进一种不安
前些天我一直像只喜鹊
把方舱门口的桃花四处报晓
下午,我怀里揣进一只乌鸦
它不鸣叫,黑色的沉默
让我不安,害怕
A舱64和65床
住着一对夫妇
在家照顾89岁临危的母亲
他们俩感染了新冠病毒
两人住院隔离
社区照顾母亲
下午接到电话
母亲已经离世
丧事委托给社区
但需要出一张委托书
“护士,求求你!
帮我写张丧事委托书
母亲几时死的
他们也不清楚
没有委托书
丧事不能办理
我们要求出院
办完丧事再来
你知道……
你知道……”
平生参加过无数护理考试
解答过很多难题,现在
我被一纸委托书难住
五十多岁的夫妇
年龄相加,我只有他们四分之一
他们经历的我没经历
他们正在经历的我正在目睹
白雪一样白的纸
要用黑色的笔写一纸黑字
字还没有落到纸上
所有的黑已堆成一只乌鸦
塞进我怀里
面对死亡我无法救赎
面对委托书我无力写出
我只好逃避,偷偷退出
一个下午,不安蔓延在我的身体
那个沉默的乌鸦不鸣叫
却让我颤栗不止
面对扑面而来的春光
我大声歌唱
面对小世界的悲伤
我无力平疮,而我
还必须要把这不安倾尽掏出
不能让它击垮我的意志
最后,我选择方舱门前的石头倾诉
黑石头度化乌鸦的黑
一点一点坚硬冷寂
A103病床
“A103床的病人
老伴昨天没了
各班上班注意
安抚病人情绪”
微信群里发出消息
很久没人接应
沉默。沉默后,一连串
打出几十个“嗯”
见到她的时候
她一动不动躺着
望着方舱高顶的眼睛
好像雕塑家的作品
给药,吃药
测血压,伸胳膊
取下指脉氧夹的刹那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抓住我的手一动不动
盯住我的身体,一声不吭
世界语库,五千汉字
我穷尽舌头
也唤不出她一个字
我渴望,她
施舍一个表情,或者
一个转动的眼神
哪怕一滴眼泪也好
而她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
像风暴里抓住骆驼的尾巴
再次见她,已上了氧气
CT显示:双肺毛玻璃状阴影
口罩随着呼吸凹凸
已经说不出一句
只是盯着我
眼睛追着我的动作
像两盏夜行的灯
测指脉氧时,她手指动了动
我抓住她的手,紧紧抓住
隔着两层橡胶手套
一团热穿透我的身体
两天后,A103床换了病人
她一见我就说: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
一晚上,反复问这问那
像长江水从青海奔流而下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一刻也不曾停止
好像把前一个病人的话,要说尽
把曾经躺着的一动不动
都走得干干净净
A103床,她不愿躺下
追着我只为调换一张床位
而现在,仅有的一床只能供她选择
我想说:
原来的A103床去了哪里
你住哪张病床
都已是数据中的一个数字
包括A103,包括更多
我甚至想说:
那只曾经紧紧抓着我的手
在我的梦里还在试图抓住
而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出
守 夜
每次夜班都遇见宾馆值夜的大哥
窝在大厅沙发,缩成一只茧
几次想问,我和他到底谁的岁数大
真是的!现在了还问啥?
病毒已疯了,不管是谁都侵噬
他手机反复播唱韩红的《天路》
一定是想让武汉
和西藏一样是一片净土
每次叫起他锁门,他总是道歉:
武汉对不起你们!连累了你们!
武汉大哥
迫在眉睫的不是计较对错
捆在一起,我们吃一锅饭
呼吸同样的空气,面临一样的生死
天气预报说,武汉要降温了
雷电,大风,冰雹,暴雪
你在军大衣里缩紧身体
缩进内心的风暴,假装
听不见这个坏消息
半夜,我送去了一点食物
沙发里的身体发出鼾声
让我久久止步。是的
不要惊动一个人睡觉
让他回到中年人的日常
让他在梦里享受子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