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梅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六点钟。作为呼吸科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疲惫。她除去一身的防护，消了毒，才习惯性的拿起手机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儿子在爷爷家，刚吃完饭，正准备做作业，素梅脸上现出一丝安慰。她又拔动按键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我一会就回家，想吃什么？我到超市给你买点。"“现在这紧要时候，能凑合吃饱就行了，你赶快回家吧！不要上我这来了，我这还有中午剩的饭，热热吃点。"母亲回应着“那怎么行呢？你等着我，一会回家给你做新的！"
电瓶车载着素梅瘦弱的身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穿行了半小时，刚进妈妈的小区！一股香气袭来，素梅顿时精神了不少。她喜欢这种香气，不是它的疏影横斜，也不是它凌雪傲骨，因为她和它同名。爸爸活着的时候告诉她，她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楼下的素心腊梅盛开，爸爸随口给她取了素梅的名字，她从此对这种花格外的喜爱。
素梅走近腊梅，使劲的嗅了几下，然后急匆匆的奔上三楼，敲开了母亲的房门。五十多平方的老房子里，已经完全完暗了下来。妈妈把女儿让进来，然后摸索墙上灯的开关。素梅抢上前打开了屋内的灯:“妈，你怎么不开灯呢？是不是为了省那点电？你腿脚不好，屋里又这么暗，多危险呐!”“我哪有省电了？这不天刚黑吗？不让你来，你偏要往我这跑，回家歇着不好吗？”“我歇着，你咋办？我不来，你可能连晚饭都不吃了吧？"“不吃也饿不着我，一把岁数了，一顿两顿的不吃，又能碍着什么？"素梅带着埋怨走进厨房，迅速的把饭做好，端到母亲的面前。“你也一起吃点吧，这都七点多了"母亲拿起筷子，招呼女儿。这要搁平时，母亲一定不会招呼她，还要撵她赶紧回家去陪她的老公和孩子。没想到今儿素梅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前，盛起一碗饭，陪母亲吃了起来:“妈，有件事我想…我想"素梅吞吞吐吐！“咋拉？孩子，跟你同事闹捌扭啦？还是娃气你啦？"“没有，妈！我们单位要派我…派我出去学习几天”“你们领导有病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派你出去学习?”“不是的，妈，是我主动要求的"母亲抬手在女儿的额头摸了一下:“不发烧啊，孩子！你怎么糊涂了？"“妈，反正嘛，这个学习对我今后的发展非常重要，我不去不行！”“不去不行，你还要和我商量啥？”母亲嗔怒起来，素梅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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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哆哆嗦嗦的说:“孩子，你要去就去吧，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没事，我自己现在还能照顾自己。再说了，你家老公刚子，不是也能过来吗？再不济，对面的邻居，也能帮着照顾！还有，你还能耽多少天不回啊！"素梅看着母亲，眼里瞬间噙满泪水，她偷偷的背过身，抹了两把，不再言语。自从父亲过世后，独生子女的她，一天都没有落下对母亲的照顾。这次出发，她也不知道几天才能回来。素梅不敢想，也不愿再多想，她今天对母亲照料的格外仔细。临走时，她隐隐的感觉到母亲眼里噙着不舍的泪光:“妈妈知道我要去哪儿啦？不会的，妈妈整天不下楼。"她欺骗着自己道:“也许我看错了"。素梅不放心，她敲敲邻居的门，隔着门千恩万谢的拜求邻居帮着照看母亲，因为她知道，她的刚子已经指望不上了。
素梅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屋里一片漆黑，丈夫和孩子都没在家。她四脚朝天的躺在沙发上，两腿发胀，腰部发酸，这是一天中，她最舒服的姿势。但今天，她两眼失神的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脑子里胡乱的开着小差:“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我就不该报这个名，我这个条件完全可以留下来，领导也不会说啥。可是…可是武汉防疫的的情势那么紧急！紧急就紧急呗，也不差我一个！可我是个党员呀！我不带头报名，他们青年人能跟着那么踊跃吗？唉，怪就怪我当初选错了职业，这没黑没夜的，又整天加班，连家庭都顾不全。"想到家，素梅苦笑了起来，这个家也要散了。她这才想起来，起身走到桌子旁，打开抽屉，拿出刚子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沉重了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又在离婚协议后补充了两条:第一条，妻主动放弃全部财产，放弃儿子的抚养权;第二条，妻如果在武汉不幸了，夫(刚子)帮忙照顾妻的母亲，养老送终。签完了字，素梅好像一下子放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负，长舒了一口气。不怪刚子，是她自己辜负了这个家，辜负了孩子。她太要强，每当刚子埋怨她要工作不要家的时候，她都要据理力争，每次她还要占上风，日复一日，刚子受不了。丈夫刚提出离婚的时候，素梅还是很诧异，闹了很长时间，素梅也没有答应他的离婚请求。刚子干脆住回了父母家里，他把离婚协议塞在了抽屉里，告诉素梅，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把字签了。
纠结了那么久，她现在居然一下子想通了，了无牵挂，反而更轻松。素梅钻进洗手间冲起澡来，洗漱完她又简单的收拾一点衣服，躺上床，沉沉的睡了过去。如果没有铃声吵她，她会睡到中午不带醒的！但今晨，那辆跑不动的电动车把她驳到单位的大巴车上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她最讨厌迟到，单位的大巴车上，她是今天的第一个乘客。
院里带队领导开始点名的时候，素梅已经在车上迷糊了一会儿。她起身往后看了一眼，一码色的口罩下，罩住了往日鲜活、俊朗的面庞，传递过来的是一道道坚毅如炬的目光！素梅好象受到了鼓舞，她掏出手机，想记录下这个庄严的时刻。手加微信忽碰出一个消息，素梅瞟了一眼，是刚子发来的视频！素梅转身坐回来:“几天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大清早的，他给我发什么东西?"她打开视频，画面中，刚子一手拿着离婚协议，一手拿着打火机，火光过后，协议成了灰烬。伴随着灰烬落地，还有刚子掷地的声音:“媳妇，保护好自已，我和儿子在家等你凯旋！”素梅眼泪下来了，昨晚刚退去的重负，鬼差般的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泪水很快打湿了一次性口罩，她在手机屏上快速的划拉上几个字:“讨厌，口罩那么紧张，还得让我再换一个”！
王永强 铜山区大彭镇中心中学副校长，中共党员，1993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徐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书画研究协会会员，铜山区作家协会理事。先后发表散文二十余篇，微型小说十多篇。散文曾获省一等奖，区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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