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之水,或者倪园村(悬水村),历史的身后究竟烙下什么。在古彭之地,除了从山东境内逶迤而来的泗水,还有黄河和京杭大运河。水,在这里停顿、撇捺,形成湖泊或继续向东奔流。只是万成涓水汇聚于此,形成洪水,对大地意味着什么。人类逐水而居,还是水随人去。与吕梁遥相呼应的那座叫黄楼的塔楼,千年矗立在世人的目光里。那个在风浪里呼喊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苏东坡(《浪淘沙﹒大江东去》),在这古楚大地上,随着黄楼从历史的水域里,耸立起一座丰碑。可以这么说,在徐州,在黄楼之外,还有另一座黄楼,屹立在大地上,扎根、抽枝、整叶。
苏东坡与孔子不同,正如泗水与黄河不同;同样地流进这里,一个是形成了吕梁,惊起“不舍昼夜”的汪洋,一个是在与之的对抗中,拔高了一座土楼。孔子给予吕梁乃至后世的,是一座精神的宫殿,是无限,是一切,是未知,是源远流长,甚至是浩瀚无尽。水生万物,水灭万物,万物如水,终究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我猜想那时的孔子,从鲁国而至,他是历经千帆的人,诸侯纷争,群雄争霸,在四分五裂的版图上,诸如这滔滔河水,最终是过去式。怀揣着治国平天下儒术的夫子,何去何从?潜行还是后退?诸如身边吕梁之水滚滚东逝。时间,就是一道看不见的浩瀚之水,是一切的缔造者和毁灭者。孔子在观道亭,登高举目,他看到的是辽远,是极致,是终极。
从泗水,到黄河之水,作为文人的苏东坡,即使做了徐州的一方主官,依然难逃文人羸弱的宿命。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苏东波说,“一蓑烟雨任平生”。(《定风波》)浪漫,多情,幻想,这些务虚的言辞?在强大的现实面前于事无补。纵观苏东坡的一生,从杭州、黄州、徐州、惠州、儋州等等,历经宦海浮沉,流浪,流放,无止境的被放逐于路上,最后客死在常州。苏东坡的一生,就是水的一生,用水的柔软、灵动、润泽、漂流,诠释一生。他给黄州留下了赤壁和人间烟火,给了杭州留下了西湖和东坡堤,给了徐州留下造福于民的黄楼。
岁月静好
徐州的云龙山、云龙湖以及湖上的燕子楼,无不留下诗人的身影。累了就躺在一石头上小憩,醒了就继续爬山。徜徉燕子楼,寻觅昔日的关盼盼,或者溜达到山顶,醉卧鹤亭,遐思远去的鹤影。谁也不曾想,就在桃红柳绿、歌舞升平的北宋时间里,一场铺天盖地的黄河之水,夺过泗水之道,直奔徐州城。
历史家说,苏东坡的事业正是从徐州开始的,从这场泛滥的大水之始。文人苏东坡一改昔日的诗兴豪情,扔掉芒杖,布衣草履,从书斋里冲出,迎接那场泛滥的黄河之水。他挨家挨户动员,走上城楼;他力阻万千富户与城同在;他把拿笔的手换成搬石头的手,肩扛手搬,甚至还要把自己的肉身投之洪水,换成一座座坚固的土墙,保护这城内的百姓。更不可思议的是,苏东坡拿出文人的豪情,毅然命令禁军参加抗洪。这是违反宋朝指令程序的。禁军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是不得随意使用的。然而,文人有文人的情怀和率真,拼得乌纱帽不要,也要挽救这座大水中的城池。苏东坡对着禁军怒吼道,城池都不在了,还有你禁军在?这何等的气魄和胆识?实在没想到,他能推倒世俗的藩篱、文人的风花雪夜,一卸披在身上的功名利禄,一个纵身,跃入黎民百姓的汪洋之中,与民同在。
大水之后,苏东坡褪去泥土,走近诗文,一个文人的苏东坡又潇洒在世人面前,建黄楼,铭诗文。一时间,多少文人墨客,居于此地,胜景非凡。巍巍黄楼,皓月当空里,我们看到了一个理想与现实合二为一的知州苏东坡,站在百姓中间,知冷暖,话桑麻。这是罕见的,文人与现实,本身是不可调和的。黄楼,又叫土楼,按照所赋予的寓意,是“土实胜水”之意。东坡居士,遇水则水,遇土则土。如说孔子的水,是属于时空的,未来的;而他的水是属于内心的,属于百姓的。每次路过黄楼,总有脱缰的黄河之水奔涌而来,止于东坡居士。
在徐州,老龙潭这个地名是不可忽视过去的,距城东二十余里,毗邻吕梁。“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这是古人的理想盛世。然而苏东坡率领徐州人民抗洪不久,紧接着迎来的就是大旱。祈雨成为当时对抗自然灾害的唯一方式。谁能想到,一代大文豪苏东坡,居然一改文人的纯真之气,把祈雨祷告当作分内之事,与百姓休戚与共。“神食于民,吏食于君,各思乃事,食则无愧。”(苏东坡语)苏东坡虔诚地祈祷上苍降雨。并写了青词,即用朱笔在青藤纸上写出呈达天神的奏事表文,称之为“青词”。“水未落而旱已成,冬无雪而春无雨。烟尘蓬勃,草木焦然。……”(《徐州祈雨青词》)东坡偕民求雨,稽首告天。他却和百姓一样,带着虔诚和祈祷,跻身于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苏东坡舍弃一个知府的荣耀尊贵身份,以一介布衣的名义,跪苍天,求天地。其实他并不迷信祈禳之法。不过,诡异的是,不久后,徐州真的下了一场透泥的喜雨。苏东坡兑现诺言,于城东门外老龙谭处谢雨。
忆昔日吕梁,“吕梁崇竦,河流荡激”(《梁﹒尔雅》)“惊涛溅雪星月昏,浊浪乘风雷电奔。石华珠英天黪黯,长鳍巨蜃纷吞吐。”(明代廖道南《吕梁洪》)站在观道亭,已经物是人非了,作为京杭大运河咽喉要道的吕梁,随着短命的王朝一并成为历史,只有凌乱的巨石散落莽莽山坳之中。在倪园村的一角,我看到了仅存的一片湖水,风行水上,微波泛起。
当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流水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