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吕梁石。这是我在倪园村的意外之喜。出了诗情画意的倪园村,我遇到了一些另类的村庄,像个醉汉,随意散落着,颇似草书,没有倪园村那么讲究。这样的村庄人家,很有点随意化,村子参差不齐,毫无规则,或三层小楼,或四合院子。院子里散落着农具,有草鸡在院子里徘徊,墙壁上挂着些风干的红辣椒、咸鱼干,门上的春联,风吹日晒里早已褪色,发出饱经风霜的黯淡。而地上所有的空地,被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石头所占有,这些石头以各种形状站立着,不似江南的太湖石,也不像泰山上的青色竖石。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石头的主人用红色雕刻着几个字:吕梁石。看得出这样的村子远离酒店、农家乐、商铺摊点,烟火的气息浓郁,他们与生活挨得很近。也许这才是村庄。
石溜,就是水中巨石经过激流冲击变成异常光滑的石头,依据形状称之如门限溜、蛤蟆溜、夜叉溜、黄石溜等。
吕梁与石有着某种难以名说的神秘关系。据说泗水上,有两险滩最为著名,即百步洪和吕梁洪。这两处险滩里,怪石林立。怪石又称大石溜。所谓石溜,就是水中巨石经过激流冲击变成异常光滑的石头,依据形状称之如门限溜、蛤蟆溜、夜叉溜、黄石溜等。这些石溜暗礁,严重影响了吕梁的漕运;过往船只,稍有不慎就会船覆人亡。明朝皇帝多次召开大臣商议,除去这些石溜。直到明嘉靖二十三年即公元1544年,这些怪石在河床干枯之际,派人疏凿,至此,舟船上下,如出坦途。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谁曾料到,水底怪石的除去,漕运得以畅通,吕梁洪又恢复往日的繁华与喧闹,然而这却是她最后的辉煌光景。原本以为,水底怪石的除去,有益于漕运。谁料到水底巨石除去,失去了阻挡泥沙的屏障,上游冲击下来的沙石,随着天长日久,逐渐抬高河床,河道淤积。狭窄的水道与奔腾的河水是不相容的,河水满溢,水患环生,以致历史上多次造成灌城溺民的惨剧。后为规避风险,被迫漕运改道,吕梁漕运从此废弃。据说,吕梁城就是遭此水患而埋于沙石之下。
村子里,像这样的家庭作坊不在少数,相似的布局。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站立在空地上,原本朴实缄默的石块,一旦在刀削斧砍下,就有了形状有了思想。
历史总是给予人更多不可思议的想象。吕梁山,给予了不舍昼夜的水,也给予了石头的美妙。还别说,吕梁山的石头还真有来历。观道亭的建造者张镗就曾以吕梁石制成砚送给朋友。其实原本这石不是用来制砚的,而是制磬。这磬是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打击乐器,用石头或者玉雕磨而成的;吊之敲打,可发出美妙的声音。所以又叫鸣石。这是不是有点类似战国时期的缸与缶,都是打击乐器。也许“金声玉振”这个词语就是这么来的吧。
吕梁所产的石头,磬石是其上乘。史书《尚书》记载:“泗水浮磬也。”《括地志》载,“吕梁出磬石。”为什么磬石可以发出悦耳的声音呢。有人研究得出,这些磬石的成分是石灰岩,又叫青石,是一种海湖盆地中生成的灰色沉积岩,纯石灰岩,杂质少,结构致密,敲击之声音悦,可以为磬。徐州一带山都是寒武纪、奥陶纪石灰岩,其中当属吕梁山青石质地佳,所以成为古人首选。这似乎是历史开的玩笑。吕梁山下的人,在挖掘完磬石之后,他们从石头中得到启示,继续做起五彩斑斓的石头生意来。一时间,吕梁石以层多、洞透、色润为特点,进入世人的视野。正是应了一句,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户。漕运败落后,吕梁石脱颖而出。一块块拙石,天工巧夺,立庭,立案,月白风清里,把酒,不亦快哉!
我靠近这些石头,虽然它们不说话,甚至主人也缄默不语。他专注于石头的沉思中,挥动着铁器。他的眼里只有这些青色的石头。凝重与坚硬从石头的表面出来,沿着肌肉、经脉,抵达骨骼,我忽而浮躁的心有了一丝安定,就像一块石头,击破冰面,沉浸到了水底。是的,触底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就像眼前的村子。外表看来再美丽的村子,也是需要生活作为底色的。没有俗世的烟火,没有人的家园,那还是村庄吗?比如摊贩聚拢、商铺包围的村子和这眼前青石遍地烟火袅袅的村子。
止于石头。我最终没能走进倪园村的内部,羞于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这个生存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