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青兄弟出生那一年,中国的形势一片大好,全国经济体制改革工作会议和经济特区工作会议相继召开;蒸蒸日上的改革势头劲头正猛;香港回归的梦想在“一国两制”的理论指导下正日趋接近实现;中国第一枚“长征二号”捆绑式大推力运载火箭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试验发射成功……,如此的大历史背景环境下,刘思青兄弟从他们的母亲肚子里跳了出来。
那天上午,他们的爷爷刘庆
赵五清的文章很尖锐,矛头直指刘氏父子发表在学报上的论文,他们爷儿俩都写论文,异口同声,说明清时代是中国戏曲文化最繁荣的年代,还说那时的戏曲作品怎么怎么的好。呸!明清有样板戏吗?可我们现在有、有、有八个。
没有几年,运动平息了,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刘家父子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刘庆
值此时候,刘清
就在这种背景下,医务工作者们出了一点儿纰漏。
那个年代,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不久,各医院的医疗设备不好不说,医务人员也参差不齐,所以,产床前的接生大夫,一位来自列车段,是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到医院之前是在列车段某趟进京列车上任职卫生员,因为在一次出乘途中给一位临产孕妇顺利接生了一个婴儿而名扬“列车段”,铁路内部报纸还连篇累牍地以《流动的接生婆》为大标题进行过长达半年的报道宣传。另一位来自工程施工单位,是个飒爽英姿的女厨师。他们都穿着鞋子,却管自己叫“赤脚大夫”,他们这些人肩负着很重的责任,在从意识形态到孕妇产床的漫长战线上,顽强地坚持着接生祖国下一代的神圣事业。
那天,刘思青表现得很乖,三下两下就青紫着屁股被人家弄到世界上来了,还不等人家拍他的屁股,他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女厨师看了一下他青一块紫一块的屁股说,这家伙,屁股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男接生婆说,炎黄子孙一生下下来都是这样,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吗?
这时候,产妇痛苦得呻吟起来说,大夫,他在踢我。接生婆的和女厨师都愣住了,他们顺着产妇张开的腿间向里张望了一会,又摁了摁产妇的肚子,豁然明白过来:噢,天呐,里边还有一个。
接生婆对着产妇的肚子大声喊道:出来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女厨师接力赛似地接着喊:出来吧,那是个孤独的舞台,不要再等待了。我们不得不说这个女厨师真是个伟大的预言家,那时候她就知道了刘思白今后的人生路了。
他们振奋精神,向产妇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可刘思白表现得十分刁钻,推三挡四的不肯出来,把赤脚大夫累得大汗淋漓。后来,他觉得应当面对现实了,就很勉强地光着白白的屁股诞生下来,也不哭也不闹,一头扎进女厨师怀里,用小爪子摸呀摸,摸到一个东西就再不撒手了。
那天,女厨师的乳头被抓得很疼,痛疼中,一股莫名的颤栗油然而生,人家一边咂摸着快乐,一边拍着刘思白的屁股说,这孩子的屁股不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这孩子的屁股不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回到家里,刘庆
孪生兄弟的父亲刘清明踌躇满志,对自己的父亲说,爸爸,咱们后继有人啦,培养他们研究明清文学吧?刘庆
刘思青兄弟在日月穿梭和春秋交错中长大,像大部分孪生兄弟那样,很难让人分出仲伯,这种鱼目混珠的局面,为他们兄弟提供了很大的快乐空间。譬如,刘思白擅长歌咏,体育课上表现得一塌糊涂,而每当考试的时候,他的体育成绩却好得惊人,有一回哥儿俩竟一同上了运动会的领奖台。
再譬如,刘思青虽然游泳很好,猛子扎得也挺棒,但图画却十分糟糕,常常遭到同学的耻笑,可一旦到了关键的时候,他马上就有好作品问世,把老师和同学惊得一愣一愣。他和弟弟刘思白一起,参加过市里的少儿画展,还和老画家们一起切磋过技艺。
有时候,刘思青兄弟俩无法互补,原因出自共同的缺陷,比如语文,他们谁也帮不了谁。但是,刘思青比较识趣,顶多把作文写得像流水账,让老师不置可否。问题出在刘思白身上,他总想出语惊人,让老师同学对他刮目相看,结果闹得贻笑大方。一次,老师让用“一边……一边”造句,刘思白一想也没想便造出来了,写道:我家的小狗掉河里了,我一边游着一边爬了上来了。被老师在课堂念了一遍,同学中有人笑得岔了气,课间时追着他喊“一边一边”,让他羞臊得不行了。
后来,形势有些微妙了,刘思青常常被人莫名其妙地揍一顿,说他耍流氓,指控他对某个女孩子动手动脚。于是,刘思青就知道了弟弟的劣迹。与此同时,刘思白却常常无端被人敬佩着,夸他拳脚功夫如何如何了得,甚至还请他帮助别人去打冤家。刘思白委婉一番,便知道了哥哥的底细,时不时地假戏真作,为哥哥赢得了许多女孩子敬佩的目光。
这种局面持续到高中毕业,刘思青按照自己的意愿,考取了一所铁道学院,而刘思白则仰仗着音乐天赋,考上了一所戏曲学校,专攻一种叫做花鼓戏的东西。
对于兄弟俩人的职业选择,刘庆
父亲对儿子们的职业选择也不满意,当兄弟俩上街去了以后,他对自己的父亲咕咕哝哝说了些道歉的话,大体意思是这样的:播撒了龙种,收获了跳蚤,随他们去吧。
两年后,当刘思青在“和谐”号机车上实习时,得知弟弟已经退学了。刘思白在给哥哥的信中说道,戏曲已经死了,他不想为死了的东西作陪葬,他要走自己的路,已经和一个叫做马诺冠希的音乐制作公司签约,成了一个职业歌手。在信中,刘思白用了很大的篇幅,分析了当下歌坛的形势,他说,刘欢唱得不错,可形象上打了折扣。杨坤人长得挺酷,可唱起来动不动就跑调,真叫人扫兴。刘思白断言,他的花鼓戏专业加上流行唱法,一定会在歌坛引起革命性轰动,因为杂交的东西很有生命力。弟弟希望哥哥给他找一个苗族或藏族嫂嫂,然后为他杂交一个侄儿。
刘思青看完弟弟的信后,“和谐”号驶近了首都北京。
刘思青用三年时间,走完了从内燃机车到电力机车,再到“和谐”高铁动车组的铁路变革进行史,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铁路司机,回到家里,却被弟弟吓了一跳。刘思白的头发触目惊心,一半金黄,一半雪白,耳朵上戴着一只黑色耳环。刘思青斟酌半天,说道,你要干什么?咱家没有印地安血统。刘思白一脸怪异,拉上哥哥到剧场听他的原创歌曲,这些歌曲又把刘思青吓了一跳。弟弟在台上唱自己写的歌:我的舌头在狂饮/咿呀喔/你的嘴唇像带露的早晨/沾着深情/一去不回/咿呀喔/我头发如火烧/唐宋元明清/追寻你的吻/来亲我啊/来亲我啊/将青春剥光衣服/抹一点红我会变成一片云/咿呀喔/咿呀喔。弟弟的歌声,使少男少女们如痴如醉,尖起嗓子喊:阿白阿白我爱你。
回家路上,刘思青吭嗤了半天,对弟弟说,行啊,“一边一边”又掉河里了。
刘思青回到铁路上,开始了他的司机生涯,有时开货车,有时跑客运,运交线路也很杂乱,有时在上海,有时到广州。就在刘思青不断更换机车型号和变换运营交路的日子里,刘思白在歌坛上崛起了,出专辑,办个人演唱会,成了一颗闪闪发亮的星,被少男少女们追随着。不唱歌的时候,他忙着换手机,然后换汽车,再后来就忙着换签约公司和女朋友。刘思白日新月异的生活,让刘思青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唱歌能使人飞黄腾达,还能使人为所欲为。
这个加班以后,刘思青有半个月的休假,然后他又调休年假二十一天,前后总共有一个多月休息时间。出了车站,暮色已经染上树梢,在一家KTV俱乐部橱窗上,刘思青忽然看见了自己的巨幅画像。这是怎么回事,半年来,自己一直开着火车在铁路线上穿梭着,怎么会穿着一身铠甲,站在KTV俱乐部的橱窗上向过路人微笑呢。
再一想,刘思青笑了,那不是自己,是自己的弟弟,是杂交歌手刘思白。
刘思青回头要走,却被一帮男女围住,齐刷刷地喊他阿白,给他献花,让他签名,不知所措的当口,又被人家劈头盖脸吻了一顿,刘思青如窃贼一般仓皇逃窜,心里为弟弟担忧,整天这样,日子怎么过呀。
回到家里,刘思青从镜子上看到,脸上和衣领上沾满了口红。爸爸说,跟你弟弟沾的便宜吧。爷爷说得更有趣,过去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你弟弟现在是红袖伴歌夜不归。刘思青发现,弟弟果然不在家,便问,思白呐,演出去了?爸爸说,他早就不在家住啦,签约公司给他包的宾馆,他自己还有房子,住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爷爷说,你弟弟现在是个黑道老大,有自己的领地,见了他要规矩点,千万不要惹黑道老大生气。
刘思青觉得爷爷越来越幽默了,他和爸爸两个,怎么看也不像父子,倒像是一对老兄老弟。刘思青想,这事真怪,爷爷是研究明清的,明清隔现在不远啊,越研究人越精神,可见学术这个东西是养人的。
妈妈到小姨家去了,爸爸要张罗着给刘思青做饭,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爷爷接了电话听了两句,回头对刘思青说,快,接电话,黑道老大要见你。
刘思青很纳闷,接了电话一听,原来是弟弟刘思白,声音绵软得有些发嗲,他说我知道你回来了,我的车子已经到了咱家楼下,你马上下来,我在海天盛筵大酒店等你,有要紧的事和你商量。说完就扣了电话,让刘思青心里很不高兴,臭小子,摆什么谱,我是你哥,不是你的歌迷。
爸爸问,思白找你有事?刘思青说,谁知道呢,或许要给我一张签字的照片。爷爷说,那就快去吧,黑道老大一高兴,说不定还会把他的江山割一半给你呢。
走下楼去,果然有一辆白色宝马等在那儿,开车的是一个扎着马尾巴的小伙子,见了刘思青先是一愣,接着再一笑说,像,简直一模一样的。刘思青知道他说的什么,也不去接他的话茬,径直上车坐下。
到了宾馆,马尾巴领着刘思青进了餐厅里的一个套间,门一开,刘思青看见弟弟坐在那儿,跟上次见面不同的是,刘思白把头发染成了红色,发型也变了,像一只蓬勃向上的火炬,正在熊熊燃烧。弟弟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她的头发不是红色的,也不像火炬的样子,而是金黄色的长发,像一道飞流的瀑布。刘思青当即想到,这道瀑布会不会把弟弟的火焰浇灭。
那女孩第一眼看到刘思青之后,嘴巴就再也没有闭上,像看一个外星人或者一个怪物的样子。弟弟指着女孩介绍说,我的经纪人,阿诺。又指了指马尾巴说,我的贝司手,火龙。最后一挥手说,坐吧,哥。
刘思青心里发笑,爷爷说得真对,这个杂交歌手真把自己当黑道老大了,爷爷嘱咐过,不要惹的黑道老大生气。于是,乖乖地坐下来。
刘思白开门见山说,辞了吧,哥,别在铁路上干了,当那个破司机有啥意思?整天漂来漂去的!
刘思青不解其意,问弟弟,辞了干什么?
刘思白直截了当说,辞了工作,和我一起唱歌吧,我一个人分不开身,你练上几天,当我的替身,别人谁也分辩不出你我。咱俩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他们懵得晕头转向,干上几年,咱们开几家公司,争取登上世界财富论坛。
刘思青的嘴巴半天没有合上,闷了一会,他嗫嚅道,我?我唱的那些歌你知道,那是在火车上没人的时候唱唱解闷的,跑调不说,嗓音还沙哑,一张嘴,吼上两句就给你砸了牌子,到最后坏了你的事,我可担待不起。
刘思白
弟弟一番话,说得刘思青目瞪口呆。阿诺小姐探过身子,循循善诱道,至于收入分配你放心,我们决不会亏待你,每一个场次,每一支歌,我们都按阿白的标准付给你,一场演出的收入,绝对比你开火车跑的收入高的高。
刘思青摇摇头对弟弟说,别跟我提钱的事,我是怕演砸了,坏了你帅哥的名气。再说了,即使我能吼上两嗓子,可我不会……你们叫什么来着?就是在台上那些要死要活的动作,我听人家说来着,三分吼,七分扭,我不会扭怎么办?
刘思白说,这不在话下,一个下午,我保你学会三套台风,从明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刘思白的影子了,一上台,你就是歌星阿白。阿诺你把音响打开,让他先唱一段卡拉OK。
阿诺小姐有些不太情愿说,你是请你哥哥吃饭的,菜没上,酒没喝,你让人家空着肚子唱歌,好意思吗?说着,还是把音响打开了。
刘思青接过话筒,唱了一曲《站台》,这是他最喜欢唱的一支歌,唱完之后,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响起掌声,阿诺小姐跳过去,搂住刘思青给了他一个热吻,使刘思青不知所措,他问弟弟,唱得还行?
刘思白点点头说,唱得很好,但是,以后不许再唱这支歌,忘掉它,彻底忘掉它,就像忘掉你是刘思青一样。往后,你要唱我的原刨歌曲。
刘思青再一次想起了爷爷的话,这个
刘思白对阿诺说,上菜吧,咱们说吃边说,好多细节还没确定呢。
吃着饭的时候,刘思青忽然想起什么,他说,有件事我要先说到头里,帮你们以假乱真可以,我是觉得好玩。但是,你们不能让我染头发,我决不会把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咱把丑话说到前头,你们不答应,这事我不干。
刘思白笑笑说,这事我都考虑过了,你的头发一根也不染,但是一根也不能留,统统剃掉,刮成个光头,然后,根据演出需要,戴各种各样的假发。待会儿吃完饭,阿诺领你到17楼美容厅去,把脑袋弄成秃瓢。回头,咱就试唱,试服装,离你上台只有三天的时间,足够了,报纸上说,叶利钦搞了一次政变才用了一夜。
这天晚上,刘思青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了弟弟的影子,其中一个小时耗在美容厅里,一个面目姣好的小姐,使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剃刀,三转两转就把自己摆弄成一个大光头,刘思青立刻觉得自己像一只削了皮的苹果。然后,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试穿了弟弟的演出服装,他的演出装真多啊,弟弟说,一个歌手没有一百套服装那就太寒碜了。最后一个小时,刘思青看了弟弟谱写的原创歌曲,其中一支叫做《回到天堂》的曲子,给刘思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个小时后,已是深夜时分,刘思青要回家,弟弟说,不能回去,阿诺已经在宾馆给你包了房间,你要跟我们住在一起。刘思青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对弟弟说,你应该经常回家看看,爸爸带研究生,忙得没有时间,爷爷岁数大了,多陪他说说话。
刘思白不以为然道,光陪他说话,谁给他出书?
刘思青不明就里,问弟弟,爷爷要出书?出什么书?
刘思白说,在明清文学研究领域里,爷爷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零零星星地出过两三本书,反映不出他老人家的学术成就,研究所的领导说,应该给爷爷出一套全集,但是所里没有这笔钱。前些日子你还没回来,我到古代文学研究所去了一趟,问他们领导,出一套全集要多少钱,他们说,怎么也得十万八万的,只要有钱,我们所里出人,帮
刘思青说,不错,你做了件功德无量的事儿。
刘思白说,没完呢,知道不,爷爷完了还有爸爸呢,咱爸爸的论文也有一百多万字了,到退休,怎么也得五本六本的,古代文学研究所只能表示遗憾,想出书,还得靠他儿子唱歌才行。
刘思青说,我是没辙了,全仰仗你吧。说完,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弟弟说,有件事我不放心,听说演艺圈里不少人吸白粉,你可千万不要去沾它,知道不知道,那玩艺一旦沾上就是死路一条。
刘思白嘻嘻一笑说,我不沾白粉,只是偶尔嚼一颗摇头丸什么的,你放心,影子,我既不吸毒,也没有同性恋倾向,我只是个矿工,歌坛是座金矿。
兄弟两人要分手的时候,刘思白又嬉皮笑脸地对哥哥说,别怕阿诺,那女孩挺好的,床上的功力也不赖,想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刘思青想了一会才明白弟弟说的意思,骂了句滚球,然后晃着亮铮铮的秃瓢回自己房间去了。因为刚刚把一头浓密的黑发剃掉,刘思青总觉得头皮发冷,便到卫生间找了条毛巾围在头上,对着镜子一看,有点儿像东突分子。
这时,有敲门声,刘思青开门一看,是阿诺小姐,身上穿着睡袍,手上端着一盘水果,大概是刚刚洗过澡的原因,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香。她嫣然一笑说,你们兄弟俩,模样长的一样,性格却一点儿也不一样。一边说着,一边就走了进来,放下水果,在刘思青的床边坐下来。刘思青显然不想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和她谈论兄弟俩的性格,故意打个哈欠说,干你们这行的人可真能熬夜呀,不像我们在铁路上上班,有空就睡觉。
阿诺撂下兄弟性格.又说起铁路司机生活,她问刘思青,你们火车司机的生活很浪漫啊,在野外,可以看到原野蓝天,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刘思青也不想和她谈论铁路上的生活,笑一笑,把目光落在那一盘水果上。尽管刘思青不说话,阿诺还是能找到话题,她拿起一只水果问刘思青,你知道这是什么水果吗?刘思青说,是苹果吧。阿诺就抿着嘴笑起来,笑得风情万种,好像刘思青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孩子。笑完了,阿诺说,这不是苹果,它叫蛇果,最早种在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就是吃了这种果子以后,才明白了男女之间的事,你尝尝,透心地甜。
刘思青知道目前的处境,要么下逐客令,把这女孩儿轰走。要么吃了这种水果,明白了男女之间的事儿,然后和她上床。可这两样他都不能做,因为他是个影子,是弟弟的替身,既无权逐客,也无权上床,只能哈欠连天地笑笑说,我虽然没吃过这种果子,但我也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儿,只是……真不好意思,去年我在广州住了几天,被广州的娘儿们染上一种病,到现在也没治好,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真像先哲说的那样,最愉快的事儿,也是最痛苦的事儿。
阿诺小姐不再纠缠,道一声晚安,匆匆走了。
刘思青清静下来,躺在床上看弟弟写的《回到天堂》,开头副歌是这样写的:我站在红尘向天堂张望/天堂祥云缭绕梵音荡漾/再看红尘里/一片繁忙蓬勃向上/啊……
刘思青觉得有些意思,接着往下看去,正歌写道:天堂是一部书/没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红尘是一部戏/盛世着歌舞末世着悲凉/天堂是一条静静的河/没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红尘是一条曲折弯弯的乡间路/走着春夏秋冬人间沧桑。
刘思青忽然激动起来,拿起电话给弟弟的房间拨了号码,那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刘思青断定不下是不是阿诺,他说,你好,我要找“一边一边”说话。那边的女人显然愣住了,半晌才说,你神经病啊,谁是“一鞭?”,你丫才是“鞭”呐。接着,电话里传来刘思白的声音,我是“一边一边”,今年又要掉河里了,你说吧。
刘思青说,《回到天堂》是写给和尚的歌,你有袈裟吗?
电话那头的刘思白愣怔了好长时间,然后缓过气来说,我操,我怎么就没想到,哥,你放心,明天我就弄一套袈裟来,你穿着上台,像少林住持似的。这支歌,绝对让你,不,不,不,是让我红透半边天。还有什么好主意没有?光这个创意就值一万,我给你送钱过去?
刘思青说,不用了吧,我这儿有蛇果,吃了心明眼亮。
刘思白在那头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说,听说你在广州染了性病,阿诺一直在为你惋惜呢。抓紧时间治好它,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好意。
一阵困倦袭上身来,刘思青说,我累了,要回到红尘里睡觉了。
三天时间,刘思青完成了一个铁路司机向一个歌手的过渡,前花鼓戏研究者刘思白的确有些舞台经验,像中医的验方一样,一用就灵。刘思青的天资也十分灵光,一经弟弟点拨,立刻心领神会,而且能举一反三,贯通融会。现在,他戴着弟弟的假发,使着弟弟的招数,举手投足都是一个活脱脱的刘思白,是那个驰骋歌坛的阿白。
刘思青消失了,没有了,如果有的话,也只有一次。那天早上在餐厅吃饭,刘思青刚喝了一口牛奶,阿诺一脸慵倦的样子走来,在他身边坐下说,你简直是个虐待狂,把人家乳房捏得痛了一夜。
刘思青把气喘平,再把半杯牛奶喝完,抹了抹嘴,一脸正经地说,不会吧,阿诺小姐,我昨天崴了脚脖子,一直捏到半夜,没捏过别的。说着,往头上一捋,把假发摘了下来。阿诺翻了翻眼皮,二话没说,把一杯牛奶倒进了刘思青的领口里面。
演出是在亚运会广场进行的,那是个不错的演出场所,每当有青奥会省运会类比赛的时候,这里就坐满了运动员和观看运动员比赛的人。平时,租给一些演出机构,还有的时候租给企事业单位、学校开运动会,去年还租借给市公安局在这里开宣判大会,听说那次都毙了十八个的。
演出盛况空前,弟弟刘思白首先演唱了自己熟悉的曲目,把观众的情绪煽动起来。接着,刘思青上台了,身上穿着一袭红色袈裟,唱起弟弟写的《回到天堂》,一声出喉,立刻引来一片忘情的欢呼,台下的歌迷们,手里挥舞着一种发出绿光的塑料棒,忽左忽右地摇摆着,嘴里一声声喊着什么,不像是在听歌,好像是在参加一个宗教活动似的。
开始的时候,刘思青有些紧张,心里头凝聚着好多种怕,怕被歌迷们认出来,他不是阿白刘思白。怕自己唱得走了调,引来歌迷的嘲笑。还怕自己在台上走错了步子,三扭两扭地走顺了拐。可是,当灯光一灭的时候,他的心里一下坦然起来,觉得自己像在火车里一样,台下,摇曳的绿光和歌迷的叫喊,恰似野外的辽阔。哦,这个行当跟跑车有些相似。
一位女歌迷跑上台来献花,并在刘思青的腮帮上吻了一口,当这个假和尚刚要感动的时候,女歌迷悄声说,你没有性病,花和尚。于是,刘思青知道了,她是阿诺。便一纵身子,把那束鲜花抛给了观众,一脸坐怀不乱的样子唱起第二段歌词:天堂是天籁之歌/没有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红尘是一出戏/演着生旦净末粉墨登场/天堂里没有卑贱尊贵荣华富贵/红尘是一棵树/我们都在这里妄自蹉跎/天堂里结着春华秋实坦坦荡荡/啦呜啦,走啊……回到天堂/啦呜啦,走啊……回到红尘/做-个心中的神。
这天晚上,刘思青先后唱了《回到天堂》、《爱情呼呼》、《回家小鸟依人》、《不要坑爹》、《我们不是同性恋》、《星期八天见一见》,最后又加唱了一曲《爱是你我》。他那嘶哑苍凉的嗓音,在亚运会广场悲昂地回荡,让台下歌迷们如痴如醉,呐喊声经久不息。
回到后台,刘思青问阿诺,思白呢?我们的阿白上哪儿去了?阿诺瞪着眼睛说,你就是阿白呀,赶快换装,去给歌迷们签字,不要多签,只签十个,记住,要写刘思白三个字。
第二天,报纸娱乐版上发了通栏标题,写道:一曲天籁回天堂,倾倒红尘万人心。娱记们在文章里写道,一个歌手有两副嗓音,如同一个作家有两套笔墨一样,这是罕见的天赋,这是难得的素养,刘思白的天赋和功力,无疑将为自己开拓出更广阔的空间,并给歌坛带来划时代的进步。文章断言:歌星刘思白将是一棵挺拔歌坛的常青树。
随后的几天里,刘思青在阿诺的安排下,忽而南下,忽而北上,有时自己唱一台晚会,有时和别的走穴歌手凑一台节目,下榻的宾馆里,总是挂着热烈欢迎歌星刘思白的横幅,但刘思青从未见过弟弟的面,他知道,每当夜幕降临,自己拿着话筒走上台去的时候,弟弟刘思白也在另一个城市的另一座舞台上出现。想想挺可笑,一个人和另一个人,除了容貌相像以外,再无其他相似之处,可他竟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替代另一个人,享受着那个人的荣耀和利益。可悲的是歌迷们,他们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依旧痴迷地为这个冒充者喝彩。好几次,刘思青想在歌迷面前戳穿这个骗局,在一曲终了或幕间休息的时候,他以调侃的口吻问歌迷,你们觉得我是阿白刘思白吗?歌迷们斩钉截铁一齐喊,阿白阿白我爱你。刘思青心里充满了悲哀。
这个举动受到阿诺的痛斥,她警告刘思青,你在玩火,影子,假如这个事情被揭穿,不仅你弟弟的前途毁了,你们哥儿俩还要到法庭上坐一坐,你可以拿假性病搪塞我,但这件事不能儿戏,懂吗?
刘思青诚惶诚恐,连连道,我懂我懂。而心里却在发笑,这个骗局至少被爷爷揭穿了。那天,报上登了亚运会广场的演出照片,爷爷用放大镜看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赝品,刘思白现在出了赝品啦。刘思青十分清楚,弟弟左耳垂上有一颗不显眼的黑痣,而自己没有,所以被爷爷一眼看穿。另外还有一位歌迷,刘思青分辨不出她是个姑娘还是位少妇,风姿绰约地敲开刘思青的房门,先是嫣然一笑,接着就没头没脑地说一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刘思青吓了一跳,心想,我又不是董永,我成什么双什么对啊。嘴上问人家,您是……那女人万般柔情道,我是朵朵呀,阿白,你忘了咱们约定的口令啦?来这里演出也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又搞上别的姑娘了?刘思青觉得事态严重,他再一次陷入弟弟制造的绯闻里,妈妈的,当了他的替身,难道还要承担他的孽债吗。刘思青决定故伎重演,他对那女人说,我没忘记你,朵朵,只是……我最近染了那个病,我不想再连累你,所以……原谅我,朵朵。那女人声泪俱下道,你不是阿白,你是个流氓。说完,甩头走了。
演出告一段落,刘思青和阿诺他们回到公司,刘思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容光焕发的样子,和贝司手火龙一起,把刘思青着实夸赞了一番,对阿诺却只敷衍了几句,随即便张罗吃饭的事,让阿诺大为不悦。
刘思青不想吃饭,他想回家看爸爸妈妈和爷爷,刘思白断然拒绝道,不行,不能回家,晚上有事商量,明天要进录音棚了,你要给我完成一张专辑。
刘思青刚要发火,阿诺在旁边捏了他一把,小声说了两个字,忍着。
晚饭还是在他们海天盛筵大酒店里吃的,阿诺把演出的劳务费结清,当着大家的面,把两摞大面额的钞票递给刘思青说,这二十万八是你的,影子,你放心拿着,不会有人追着你缴税,我说过,我不会亏待你的。
刘思青喜出望外道,乖乖,半个月就捞了二十万八,能赚这么多钱的只有两个行当,一个是唱歌,一个是参加海天盛筵。
阿诺不阴不阳地纠正说,不对,你少说了一个行当,当基友也能挣钱。
刘思青发现弟弟的脸色阴沉下来,便岔开话题说,今晚我来做东,吃完饭我还请大家桑拿按摩,阿诺你叫服务员上一瓶茅台,咱们庆贺一下。
阿诺一脸的冷酷说,这是人家的婚宴,你多的哪门子情,管你个屁事。
刘思白真地发作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指着阿诺骂开了,什么臭娘儿们三八婆破筛子公共汽车。骂得刘思青目瞪口呆,阿诺却笑逐颜开,对刘思青说,看清了吧,这才是你弟弟的真面目。
刘思白骂完,回头对贝司手火龙说,走,咱们走,让这傻逼自己收场。
看着弟弟和火龙走了,刘思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问阿诺,他们到底怎么了?阿诺说,怎么了?你看不出来吗?他们搞上了。刘思青还是不懂,再问,谁和谁搞上了?阿诺用手指剜着刘思青的脑门说,你弟弟刘思白和火龙搞上了。
刘思青大吃一惊,什么?他们俩男的,搞……同性恋?
阿诺说,不懂了吧,傻小子唉,这是时尚,有钱的男人都好这一口。
刘思青真正被吓了一跳,过去,知道弟弟喜欢女孩,那是他当“狗一边”时候落下的毛病,男人嘛,好色不算个绝症,何况他是歌星,大众的情人,搞个把女人也无可厚非。但是,男人跟男人,操,这算什么事呀,“同志”还是“基友”?这种行为触犯天条。
刘思青问阿诺,这事也怨你,你怎么就拢不住他的心呢?
阿诺拿起酒瓶,倒满两杯酒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到你房间去说的第一句话吗?我说你们哥儿俩长的一模一样,但脾性和德行却截然不同,我这双眼看不错人的。你弟弟这个人啊,想听我说吗?那你干了这杯酒。
刘思青把一杯葡萄酒喝完,听阿诺说道,当初,刘思白乍一出道,嫩的跟小公鸡似的,朋友介绍到我这儿来,我都没正眼看他,后来听说他研究过花鼓戏,这在歌手里面是难得的,虽然歌唱得一般,但他识谱,还能马马虎虎写段曲子。于是,我就特别关照他,把别的歌手放下,先包装他,办个唱,出专辑,一年的时间就让他改头换面了,他对我感恩戴德,时时处处迎奉我,大事小事听我的。后来,我们就上床了。你再喝一杯,我接着往下说。
刘思青又喝下一杯,阿诺说,你不知道他在床上那副下作样儿,我只道是他爱我,我也一心扶持他,就这样男欢女爱地过了一年,我觉得很幸福,为他流产,照顾他的衣食住行,甚至都想和他结婚。可后来发现,他偷偷摸摸跟别的女人乱来,我跟他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可他变本加厉,当着我的面和别的女人做爱,我彻底寒心了。夜里睡不着,我自己盘问自己,你他妈的瞎了眼,把一个王八蛋扶上了位,到这时再想甩他就难了,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提出来,让你加盟公司,演一出真真假假的双簧,我就顺水推舟,开始盘算自己的想法了。来,咱俩一快干一杯,我说说我的想法。
刘思青再次端起杯子,把一大杯酒灌进肚子里去,他觉得就要接近这件事情的核心部分了。阿诺说,跟我干吧,思青,我要用你取代你弟弟,我有这个能力,我既然能把刘思白包装成出色的歌星,我也能把你打造成一个歌王。歌坛上的是是非非我厌倦了,就是想找一个能靠得住的人,这个人就是你。
我?刘思青说,跟你们掺和了半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啦。
阿诺说,你现在是海员刘思青,一年以后,你就是歌星刘思青。明天进录音棚你用心唱,这一张专辑就会使你名扬天下,让你一夜成名,听我的。
刘思青急了,别别别,不是说好了吗,我是替身,我是影子,我是刘思白。
阿诺有些不胜酒力,推开酒杯站起来说,走吧,剩下的事到你房间去说,今天晚上你要是再把我轰出去,我一定打楼上跳下去,殉情是女人的本分;
刘思青在录音棚里呆了一个星期,这期间,他没有看到弟弟的影子,也很少见到阿诺,只是在最后一天,录完最后一段歌词的时候,阿诺隔着玻璃窗冲他诡秘地一笑,接着又消失了。
刘思青回到家里,跟爸爸妈妈爷爷一起吃了顿饭,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弟弟刘思白回来了,一脸怒气,两眼冒火,问爸爸,做老大的应该是怎样处理背叛自己的女人?爸爸沉吟了一会儿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那要看老大的性格了,无人性的老大,一般都把不喜欢的女人杀死,要么扔进大海,要么给一枪,在黑道还有就是把那些女人统统送给下面兄弟的。有一点人性的黑道老大,就会把背叛自己的女人囚禁起来,如同皇帝把妃子打入冷官一样,让她们在郁郁寡欢中慢慢死去。反正都挺冷酷的,你问这干什么?你要处死一个女人?
刘思白咬牙切齿道,有个娘儿们要坏我的事,我要整治她一下。说着,他把一盘音碟和一张隔日的报纸扔给哥哥。刘思青一看,音碟的包装上印着自己的照片,并且写着刘思青的字样。再一看报纸,上面一篇文章的题目是:双胞胎鱼目混珠真假歌星不“青”不“白”:一场戏伯乐识马再选良驹青“青”白“白”。写的是马诺冠希音乐公司经理阿诺小姐如何发现了并包装了走红歌星刘思白的事,又是如何发现了刘思白的双胞胎哥哥刘思青,并在很短的时间里,使这个藏匿于民间的水手,变为一个极有潜力的歌手。文章揭露了前个时期双胞胎兄弟的演出真相,并且暗示,真正能唱出好歌的是哥哥刘思青,他在音乐上的造诣,远远要超过刘思白。最后,文章又煽动说,歌迷们,为你们新的偶像欢呼吧,不要再不清不白了,我要还你们一个清清白白。
刘思青问弟弟,你想怎样处置阿诺?
刘思白说,我要让她生不如死,我已经找好了律师,要和马诺冠希打官司,还雇了报社的人写文章,这些事你不要管了。我有个新的想法,咱俩不和外界捉迷藏了,以双胞胎兄弟出现,弄一个组合,也会在歌坛上横行一阵。具体的事明天再说,在家等我,我一早就回来。
第二天,刘思白没见到哥哥,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去开火车了。